元昭才回玉京院,他身子狼狽一頹,瞧不見戀笙,身心無處安放,便又往那月亮門裡一躲。
他獨自傷心,姑奶奶、太太偏又着人叫他去看戲,元昭強壓心頭百味,慢慢換了衣裳,去到跟也前隻把兩手藏于袖間,不敢示人。
大冷天,溜出去胡鬧,二爺問他外出為何,元昭瞥了一眼混不搭理。
老姑奶奶、太太、少奶奶瞧過來,老爺也問,元昭便也隻說,“怕天冷,凍壞了茶樹根,去城外茶園子裡…瞧了一眼……”
天寒地凍,他又不良于行,有兒如此,元正讓無不欣慰。
一時三爺進來,正巧遇上四爺。
三少爺一進場。喜雨、戀笙瞧見了他,忙從一處迎了上來,二女面上急着,嘴裡念叨着,“三哥……”
無人叫他來,他頂着一臉青紅黃紫,面上的顔色,比那戲台上的生兒、旦兒、角兒,油墨更重些。
老爺太太一問,元寶隻說了四個字,“當戶鬧事!”
當戶鬧事,當戶鬧市!
哪裡是當戶鬧事,分明是元寶鬧市。
老爺糾着臉大罵了幾句,直把戲台子罵停了鑼鼓,中斷了戲,有如此敗家子,元正讓無不歎息歎氣。
元三爺的當鋪,不僅不掙錢,年年還得往裡頭搭銀子。
賠些小錢也就罷了,月月還得吃官司,偶爾免不了沾些陰私,甚至……還能攤上牢獄之災……
一大家子早見怪不怪了,滿家也就喜雨、戀笙憂心着三哥,就連三房少奶奶容暇,也隻叫三爺洗淨了臉換了衣裳,再過來見人。
餘下的,無人起疑再問……
一家人隻操心不多心!
滿屋人,唯有二爺吃着茶低下頭來,暗笑。
今兒,這台下的戲,可比戲台子上的還有意思。
那兩個人,錯着時辰避嫌,錯着身子進園,偏又陰差陽錯一同出現在人前。
元徹一眼便瞧出了古怪。
他家老四……鬼着呢,元徹瞧着,台上那幾個唱戲的,全都不如他,泰山壓頂面不改色,不練功便是天生的角兒,幾十年如一日,從不輕易顯露真心,鬼話連篇,謊話連天,唱戲做戲信手拈來……
元昭看戲、說話一如往常,就連望向元寶的眼神,也讓人瞧不出半點破綻。
可樂的是,與他同台唱戲的角兒,偏偏是破綻百出的元老三。
自元寶一入廳堂,煽動兩隻眼,看天看地,看爹看娘,看妻女,各個都看了……
到底,偏就沒看元昭一眼!
那茶園子長勢喜人,四少爺高興,草木不需費心力;茶園子長勢惡劣,四少爺更高興,除蟲救樹,他便能大顯身手。
四少爺許久不去茶園子了,今兒到外頭跑了一圈,倒是不同以往。
元徹細瞧四弟元昭,他面上笑着,眼底,卻有一股藏不住說不明的喪氣,哪裡能瞧得見真高興?
再看三弟元寶,明明叫人打了,雙眼分明透着亮,嘴角偷着樂。
他被打被罵從前也有,實不似今日之姿态,回回啊,頂着一臉傷,和一臉不講理不情願。
這一回,兩個人,老三老四,悲歡颠倒,正凡錯序,倒也有些意思……
那元昭把手縮在袖中,不肯示人,元徹怎瞧不出?
隻怕元寶臉上的傷,不是什麼當戶所予,而是親弟弟元昭所賜。
這當中必有貓膩。
他們倆,一個沒去城外茶園,一個沒去城中當鋪,不曉得躲在哪一處争吵打鬥。
若真應了元徹心中猜疑,再深想其中根由,恐是逃不開他們家的四少奶奶……元昭蠻橫兇狠,如今…已然有所收斂,眼下他再犯混,事情定與戀笙相幹……
元徹不做聲響仍吃着茶,大有隔岸觀火之相,等台子上唱完戲,台下人太太、老姑奶奶打完了賞,暫歇了一出戲……
元二爺偷偷和自家二奶奶說了一嘴,二奶奶聽了扭臉便要去尋三奶奶、四奶奶。
這事叫容暇戀笙知道,不好。元徹急着拽住喜雨,隻叫她悄悄去問。
元寶是個破落大水缸,人上去踢一腳,他便經不住敲打,一咧嘴,水草魚蝦,事事全都吐露出來。
喜雨,更是個愛咬鈎的魚兒,甭管那伸出來的鈎子上是肉是草,她一瞧見鈎子入水,伸頭就咬。
為着不叫姑奶奶、太太、三房、四房少奶奶憂心,喜雨記着二哥的叮囑,背着容暇戀笙,隻身拽了三哥到了無人處。
“三哥的傷可是四哥打的?”喜雨問着,憂心忡忡。
元寶帶笑挑眉,捏着下巴,這事,喜雨怎猜得出?
他啧了一聲,“呵!”
“老二喲!真是神了!”
三哥誇贊二哥,那就是變相認了。
喜雨追着又問,“好好的,四哥怎的又打你,大冷天大年下,你們弟兄閑着無事,怎還跑去外頭打?”
因還微微記着對元昭的承若,元寶自顧笑着輕易不肯說。
他臉上的傷勢自有幾番好顔色,無需脂粉裝扮,三爺翹着蘭花指,做着手勢戲腔,學着戲台上的旦角兒,扮作嬌嬌弱弱,腳步隻轉着圈兒,細着嗓子唱道:“沒來由……沒道理……沒天理……沒王法……四房那個惡霸王要打便打,要殺便殺……可恨奴家兩手空空,握不住刀……拿不住棍……真乃病西子、弱女子,怎敵得過他?怎擒得住他?冤……冤……冤……無人與奴家做主啊!”
葉家妹子倒也不嫌,樂哈哈跟着元家三哥一道轉圈唱戲,對手唱罷,喜雨站定了身子,一手威風劍指,“快說,快講,快道出原委,本官求告玉京楚大人,與你訴冤情!翻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