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能夠說服江陵嗎?
并不能。
君逑不理解,但他知道這就是江陵。
江陵:“既然我以此種身份身處此時此地,我想盡量嘗試一下。”
“也許我不能做得非常好,但我已經能做得比很多人好了。”
是的,這就是江陵。
“現在你在實現的路上。”君逑望着江陵,“我無所謂懲治與否,無所謂你眼中的未來。”
“如果你心中理想鄉尚存,我會親手為你造一個理想鄉。但是……”
耳旁掠過飛鳥。
在君逑身邊總是如此,分外得澄淨。這份澄澈帶着空靈,他能幫他解決一切。
可這真的可能嗎?
還未等江陵反駁,君逑就開口:“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隻是假設,如果到最後所有人都在歡聲笑語中看你,你會高興嗎?”
君逑凝視江陵,他苦思這個問題已久。
江陵卻隻覺得他在這事上有些死腦筋。
讓他高不高興有什麼重要的嗎?
君逑看着江陵止住了笑,想起之前陪他批閱奏折的時候,他也是這樣。
江陵指着那位瀚海修仙學院的院長:“他雖然曾殘害百姓。可終究不是世事都如想要的完美無瑕。”
“你認為,我應當放過他嗎?”
江陵問出這個問題後,帶着微笑下達殺伐的指令。
君逑看着他,他想江陵不需要他的回答。
紙鸢落下,君逑從紙鸢上躍下,立于樓閣之上。
他從江陵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歸根結底,他們知道的,即使那樣,也不會有多麼歡喜。
“那麼,現在的生活并不是你喜歡的。你不喜歡殺伐,不喜歡死亡,不喜歡懲治他人。而你正在做讓你痛苦的事情。”
君逑認為,自己已經意識到了。
如果江陵看得到世上每一個苦果的因,于是憐憫他們。但因果得償時,他永遠不會快樂。
夢境成為這個樣子。是因為這個世界在江陵眼中,是一個永遠不會圓滿的模樣。
“放下它們,或者交付給我。”
“不可能。”
江陵看着君逑:“你真的明白嗎,北辰。即使在我最為天真的夢境裡,人世間也永遠不會有我夢想的實現。你不能向我輕易許諾。即使你隻對我許諾,你也不可以輕易向我許諾。
“我能做到。”君逑說。
“你不能。”江陵果斷地搖頭,“即使可以,那也不再成為我的夢想。那将成為……我的地獄。”
他已經接受了這一切。
多麼矛盾啊。
君逑看着江陵,如同看一個永遠解不盡的謎團。他遠非謎底去解密,而隻是為了謎本身。
“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喜歡看這些地方。在這裡看得那麼遙遠。可以明白自己正在人間,又不在人間。可是你和我不一樣……”
江陵别過君逑向他伸出的手,自行從紙鸢上走下。他向君逑指了指樓閣下方。風鈴正停在原地,夜間的微風不足以吹響它們。但江陵的靈力一輸入。樓閣下就出現了連成一片的燈光。風鈴随風搖動,高高擡起,又重重落下。
那真的是美麗到極點的景色。橙光深深連成一片。可惜這樣的美麗隻有轉瞬之間,很快宮殿就暗了下來。
極遠處有亮起的城鎮,有滿城燈火。
他知道它們繁華與明亮的模樣。也知道它們黯淡的樣子。萬籁俱寂。世界沒有絲毫聲響。仿佛從未存在。
但是君逑呢?他能理解黯淡本身嗎?他真的見過那些繁華明亮的景色嗎?
江陵想起君逑對歸一宗的評價,又想起他剛才的言論。
這裡的所有人,上至天子朝臣,下至販夫走卒,都有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惱。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都可以稱之為人。
但是君逑不一樣。
江陵搖搖頭,望着城樓下停止擺動的風鈴,這樣斷言:“北辰,你不一樣。你站得太高了。”
站得太高,所以紅塵芸芸衆生都化作渺小的點。那樣微不足道。他們成為車輪下被碾壓而過的一部分,哭喊、呼喚、歡欣都一樣,并不能真正打動人。
他看到的隻有那車輪滾滾而前。
江陵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在君逑那裡不過化作一個“毫無意義”罷了。
他也知道自己真正适合哪種生活。不過如蜉蝣,朝生暮死,暮死朝生。
可他從來不去對君逑講述。他看着君逑,總能輕而易舉地認識到一個事實。
——你不會理解我的。
他看着君逑,那麼想。
君逑望着他,那雙在夜色中沉下來的眼眸裡是一些江陵不願面對的情緒。他遮住了君逑的眼睛。
即使清楚這些,他有時還是朝對方伸出手,接過對方的手。
也許這也是一個謬誤。
美麗的、需要被糾正的謬誤。
他放下了遮着眼睛的手,滿滿的月光落在君逑的眼底。
他看到君逑被照亮的眼眸。
啊,他生氣了。
江陵仍偏過頭補充完自己的話:“你從曆史滾滾的車輪這一面來說,可我僅僅是從人的角度來與之鬥争。”
正因如此熟悉,如此親近君逑,江陵才能認清這一點。
——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