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是這個問題?
江陵有時覺得君逑遲鈍,有時又覺自己低估了他的敏銳。
他松開握着君逑的手,無奈扶額:“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不是嗎?”
然而他在擡頭時看到君逑切實在困惑。不,也不隻是在困惑。君逑看着江陵的眼神中有少見的銳利。于是,江陵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
君逑糾正他:“對我來說,這非常重要。”
君逑初見江陵時,幻境平穩運轉不久,江陵坐在車馬上,君逑看一眼就知道他沒有什麼好心情。那是當然的,畢竟江陵剛剛篡位。君逑不能理解江陵為什麼做出這樣的事,卻相信他已然考慮後果并且權衡利弊。
被邀請上車辇的君逑盯着江陵,默然不語,等待事情的好轉。
瀚海一周四次次早朝。朝中修士凡人兼而有之。真要說,還是修士更多。但相比于江陵初上位的時候已經好了太多。
在最開始江陵忙碌的那段時間,君逑擅長做的事情是當挂在牆上的壁畫,江陵不問他,他也不回答。他是一個靜默的觀察者,觀察着事物的變化。他看着江陵從忙得不可開交中閑下來,看他笑着從父母那裡接過江鳴,與他交談。
有時江陵會研究一些機關陣法,江鳴會湊過來。江陵會問江鳴一些問題,可惜江鳴對此不太感興趣。
他将機關鎖送給君逑,君逑總是三兩下解開,搭一個還回去。
江陵生了興緻,他們有來有往。江鳴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的互動。
那時江陵把機關鎖擱到桌上:“和你玩太沒意思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總是笑吟吟,收到母親的關懷的時候也笑吟吟,逗弄弟弟的時候也一樣。
他不疾不徐,做任何事情都非常按照自己的原則來。仿佛樂在其中。
瀚海太子江陵的日常正是如此。
他有一個吵鬧的弟弟,一對君逑并不喜歡但表現尚可的父母。
生活平靜地推進下去。
君逑層認為這是快樂的一種。可惜他比更多人了解江陵,也比江陵想得更了解他。
花朵漫山遍野開放,由伶仃到茁壯。君逑注視着它們的成長,摘下一朵花,然而花粉落在他的手上,花朵刹那失去光澤。
他忽然之間意識到,江陵的笑就像是漫野的花。它們的成長要許久,真心的開放卻又如此短暫,如朝露轉瞬即逝。
這個讓夢境之主得償所願的夢,夢境之主并不能長久高興。
陣法是否出錯了呢?
君逑第一時間這樣想。但他知道其實沒有。
會産生這樣的心情,隻能說明他對現在正在進行的事情失去了掌控。
他當然有很多的揣測和理由,但這些揣測都離不開一個人。
君逑盯着江陵直截了當地問江陵:“江陵,你的願望究竟是什麼?”
是他做得還不夠好嗎?還是為什麼?
江陵愣了下,垂下眼:“你不是應該知道嗎?”
君逑的目光如有實質,刺在江陵的臉上,江陵像被針紮了,感到輕微的綿延的疼痛。
君逑:“我隻是想聽你講。”
過往的時間裡,江陵總是喜歡有意無意避開一些問題。君逑也應該知曉。但這種默契實在對方的心照不宣和縱容下展開的。
而為了維持這不知是否存在的默契,為了不讓君逑認識到一些更為重要的話題,現在江陵也必須回答他。
更何況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了他的想法這樣努力。從任何意義上他都不該不回答。
“我呢,夢想很簡單。”江陵舒展眉眼,“但是,我總覺得這樣和你講太過丢人。”
“為什麼?”
“因為它們還沒等實現。”
紙鸢飛過重重樓閣,到達瀚海國的皇宮。那裡肅靜莊嚴,皇宮像隐沒在城樓背後的影子。
他望着這九重宮阙:“而且我告訴你,你能怎麼樣呢?”
“不怎麼樣。我會為你一一達成。”
江陵搖搖頭,告誡:“北辰,你不能向别人輕易許諾你不能理解的事物。”
“我隻向你許諾。”
這樣明目張膽,毫無遲疑和果斷。
江陵又無奈地微笑了。
“我很小的時候就奇怪,大家為什麼這麼不一樣。”
不同的人,各有特色的人,這是美好的地方。
然而厭倦的是由此産生的無謂的争端,奇怪的差别。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大概想要的就是這樣的事物吧。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修士凡人,坐在一起,圍成一圈。”
“沒有傷害,沒有争論。”江陵微笑着将夢想娓娓道來。他把情緒藏在眼底,像說着什麼漠不關心的事物。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有些真心話不能輕而易舉地對一些人宣之于口。他隻希望對方不要在意自己的言論,即使他知道這不可能。
君逑無知無覺:“我第一次聽見你說這個。”
“當然是第一次了。這樣的事情,沒有做到如何開口呢?”
君逑帶着思索說:“你不可能做到。”
“就現在的境況,你光是想要,就會産生變革,會帶來鮮血。盡管你采用了這樣溫和的方式。但我們都知道,衆人千面。這世上有獻身者,也有為了自私自利者。矛盾争執是永不會停止的。”
“而且江陵,你不會不明白。好壞是一個循環的過程。今天你帶領着他們走進美好,明日又有人推他們進入深淵。甚至于他們自身,也不會安于現狀,安于一時。”
“你幫助他們一時,不能幫助他們一世。即使你永永遠遠地活着。”
人世間的紛争永不會停止。無論對于人,還是對于其他事物都一樣。
江陵偏過頭,這是第一次聽君逑說這麼一長串話。
他望着君逑的眼眸:君逑這個人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事情,可是眼中還是那麼平靜。他的平靜如此故我。
他知道君逑正在辯駁他。
江陵反問:“你既然知道這些,也知道我知道,那你又想說明什麼呢?”
想要你不要這樣,你會受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