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那時根本不知道所謂“區域”是什麼意思。但他從這笑、這語氣中知道他們的惡意。
陳平拉住愣住的奶奶想要逃開。
“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啊。”其中一個修士說。
“看起來聰明而已。”另一個修士答,“殺了吧。”
多麼随意,多麼自然,根本沒有覺得不對,令人猝不及防。
早在遇到姜清璇的時候,陳平就應該意識到的。
可是,是不是他還心存妄想,才會直到現在還如此遲鈍,還會輕易被在梅裡遇到的那個少年說服。
也許,姜清璇隻是個異常呢?
光看她的行為,光從她的針對就知道,這樣的人有病。
是的,像姜清璇一樣的小魔女是異常。可更多的,是真正把他們看成草芥的人。
聲音輕飄飄地傳入耳中。
大雨漸起。刀光從大雨中呼嘯而過。
一串串雨滴落下,像是一串串珠簾被剪斷,噼裡啪啦,掉了滿地。
大雨中,刀的模樣清晰地印在陳平的眼裡,可他躲不及。
他的奶奶卻極快地擋在他的身前,陳平看到奶奶的眼裡有驚懼,有未散的困惑。可就是這樣還什麼都沒有弄懂的情況,她卻能在陳平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注意他的安危。
他的奶奶啊,在鎮裡人眼中斤斤計較、愛貪小便宜、潑辣無情,可她照顧他是再認真不過了。
他們多年相依為命,多年彼此依靠。
然而在這極短的來不及反應的刹那,她就在他眼前直直地倒下,血被雨沖洗成小小的河流,在地上流淌。
他的奶奶幫他擋住了修士的一刀……她死了,而他活着……
陳平遲遲地反應過來,滿心絕望與怒火,沖向修士的刀前。他知道自己難逃一死,難逃這追逐他、玩弄他的無常命運,他也準備好赴死。
可那刀到他的面前,止步了。它定在他鼻翼前三寸的位置,任由修士如何用力,任憑陳平如何慨然前沖,分毫未動。
這是為什麼呢?
大雨和刀光映入陳平的眼底。
他無比迷茫,一動不動,看着這個難以理解的荒誕世界,如同在看錯誤本身。
在大雨中,他碰見了林落雪。他坐着輪椅憑空出現,将彩雲碾碎,壓彎修士的脊梁,讓修士匍匐在地上、口不能言。
大雨聲不斷。
這個雨中出現的怪人看向陳平。不,也許他也不是人,是修士。
陳平怨憎地看他。
然而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陳平一眼看見了林落雪的神情。
那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看似平靜,實則憤怒,看似惋惜,實則怨恨。陳平從這個人的眼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另一個正在腐爛的自己。
林落雪說:“有趣。是誰給了你天道的庇護。”
陳平眨着眼,紅色的東西落到他的眼睛裡。所有往日曾經曆的,像一幀幀畫面,從眼前飄過。日出又日落,無數的歡笑,無數的哭泣,在耳旁升起又落下。最後定格在眼前的,他想起衛琅那句“祝你平安”。
那麼多,那麼多的一切。在畫面中失去了顔色與光彩,被大雨洗滌得失去顔色。
如果不是感覺到天道碎片冥冥之中的呼喊,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林落雪百無聊賴地看着陳平。像這樣的事情,林落雪見得太多太多了,多到他心中甚至生不起一絲波瀾。
“你要不要親自報仇?”林落雪把刀遞給陳平。
陳平麻木地握着刀,握刀的姿勢不标準,林落雪卻沒有指正。
“修士欺淩我凡人久矣,想來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豬狗會對你握刀相向吧?”林落雪含着笑,給陳平做了示範。
陳平一刀一刀,把他們的臉劃爛,把他們的器官掏出,替他們開膛破肚。
血和雨混在一起,與那些無法區分的物件,紛紛往地上流。
大雨沖刷一切罪證。
陳平在大雨中笑了。
他抱着奶奶的屍體,背着她,走到桃源城。林落雪推着輪椅陪着他走。
等到了桃源城的時候,時日已久,屍體散發着屍臭。城中人見怪不怪,通通接納。于是他也接納了這座城池。
他凝望着他的奶奶,活着的時候他沒能給她最好的,總讓她操心。在她死後他希望她能好好享福。
于是他精挑細選準備壽衣,也給她挑了一副金絲楠木棺材。
他把她放到棺材中,埋到槐樹下。
他把衛琅帶到這個院子裡,微笑着邀請他住下。
陳平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把衛琅帶到這個院子裡。
他以為他平靜了,實則從未。
他知道這一切與衛琅無關,卻在感激他的同時,不由怨恨。
究竟是為什麼呢?
陳平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指甲嵌入了血肉裡。
他深呼吸,勸告自己,這沒有關系。
沒有任何關系。
衛琅最後還是會沉迷在這座城池中的。隻要他沉入這座城,他們就還是朋友。他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感激他,把他當做恩公。
陳平起身,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