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漸漸沒了聲音,許璟磨着手指頭看櫃台的那幾尊小佛像,沈彥一動不動的望着窗外出神,兩人就這樣各自安靜的坐着,誰也不打擾誰。
或許是因為有不為人知的情誼在裡頭,柳曦白将每間房都收拾的很精緻,一側采用精緻獨特的石膏紋理,一側采用粗糙的自然石塊肌理,桌上除了建盞鑲鎏銀茶具之外,還有每日一換的鮮花。
許璟靠牆坐着,姿勢懶懶的,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清香散到了屋裡每個角落,許璟漸漸的覺得有些困了。
他幾乎是是強行從困意裡掙脫出一絲清明,見邊上的人沒有要動或者說話的意思,很快便再次閉上了。
寺廟的香有甯神的功效,許璟這一覺睡的非常沉,絲毫沒有之前認床的毛病,而且沒有做任何奇怪的夢,此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雨一停,屋内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他好像記得自己是蜷在角落裡睡着的。
但現在,許璟睜開眼睛先是看到了梁上那盞吊燈,光線柔和,直視時也不會覺得難受。除此之外,檀香中還夾雜着幾縷熟悉的味道,像秦欣之前養的薄荷葉,幹淨清新,直入肺腑,溫柔的趕走了僅剩的那點昏沉。
許璟動了動,撐着床要起來,而身上蓋着的那件白色外套也跟着在眼前滑落,他來不及多想,立即伸手抓住了險些掉到地上的衣服。
“吱”的一聲,木門被輕輕推開,隻見衣服的主人端着兩碗面走了進來,視線掠過許璟後說,“正好。”
就在剛剛快要睡着的時候,許璟曾恍惚的轉過了頭,卻意外發現沈彥的臉上閃過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但現在看卻沒有一絲情緒的痕迹,好像那個畫面隻是他夢境裡的某個片段。
不過許璟現在也沒精力想這些,沈彥一進來他就聞到了香味,雖然面隻是很普通的烏冬面,可賣相卻很好,湯汁赤紅鮮郁,上面浮了一層青翠欲滴的菜葉和魚肉切片,坐下後的許璟到底沒忍住吃了起來。
碗裡的熱氣還在不斷往上跑,許璟吃的有些入神,沈彥在煙霧缭繞中依稀能看得清對方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面剛出鍋不久,總歸有些燙,許璟原先的唇色本就偏亮,此時更加紅潤,睫毛乖順的遮住了因為滿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眸。
沈彥看了一會後,說,“慢點吃。”
直到碗裡僅剩一點湯,許璟才吃飽喝足的放下筷子,從口袋裡拿出了張紙巾擦嘴,相比于沈彥的慢條斯理,他覺得自己剛剛吃的實在是有些埋汰。
許璟清了清嗓子,才想起問,“你做的?”
沈彥咽下口中的面,說,“這裡還有第三個人?”
許璟心想,自己好像又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好吃麼?”
許璟将手中的紙揉作一團,也不扭捏,誠實的點了點頭。
沈彥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進廚房的時候,是在得知鐘億秋得胃癌的那天,鐘憶秋的病來的又兇又急,對于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來說,還有什麼比得知自己的母親不久後即将離開人世更殘忍的消息。
胃癌需要忌口的東西特别多,鐘憶秋又一直沒什麼胃口,為了能讓鐘憶秋多吃點,沈彥每天都會變着花樣的做吃的,隻是無論他再怎麼努力,都改變不了最後的結局。鐘憶秋走的時候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能說完,熬了三個小時的粥勉強隻少了點湯,最終放在桌上成了殘羹冷炙。
沈彥曾經問過鐘憶秋很多次,為什麼會選擇那個人,鐘億秋卻從來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也從未說過後悔,她性格隐忍要強,甯願自己承受,也絕不希望讓别人看見她脆弱的那一面,包括沈彥。
不過到底是金融博士畢業,鐘憶秋在發現沈臨之的陰謀後,第一件事就是轉走他名下的所有财産,隻是魚死網破那天來的太快,許多程序都還沒來得及辦完,導緻最終到手的僅僅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但,足夠了,因為她知道,這已經能保證自己的兒子今後衣食無憂。
這些事沈彥比誰都清楚,鐘億秋沒日沒夜的籌謀,強撐着和病魔抗争六個月,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和她血脈相連的人。
最後的時日裡,鐘億秋最喜歡吃的就是烏冬面,雖然每次吃的都不多,但至少能咽下幾口。想到這些,沈彥漸漸沒了胃口,面吃了一半他就放下了筷子。
許璟察覺到沈彥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問道,“怎麼了?”
沈彥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點以前的事。”
憑着這些天對沈彥的了解,許璟大概也能猜出來。
“關于你的媽媽?”
沈彥垂着眸,沒說話。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連許璟都覺得困難的,除了英語之外,那就隻剩安慰人了,尤其是在面對熟人時,許璟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語音系統,不會講話了。
“她是怎麼走的?”
“胃癌。”
沈彥的聲音有些輕,許璟絞盡腦汁也隻能想到一句節哀順變,可這句話在此刻太過蒼白無力,他不願意拿來安慰眼前的人。
就這樣許璟沉默了,最後隻是伸手,輕輕拍了拍沈彥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