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陳珏栩問白陌石去613,不過是詐他的。
學校宿舍走廊的監控并不多,質量也算不上多好,那個角落處于監控死角,并沒有拍到他進入的畫面。
陳珏栩盯着白陌石的眼神專注肅然,但其實内心并沒有多在意這個事情。
不說警方已經拿到了昨晚的直播錄屏,單從時間來講,那時候錢輕融還沒有進入新雲中學,所以與案件并沒有太大聯系。
之所以詢問白陌石,并不是還懷疑什麼,更多的是為了目前正坐在警車裡的那個男生。
現有的情況,并不能完全确定男生與案件毫無關系,隻能說他不是直接施暴的人。
作為警察,陳珏栩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那個男生的情況。
探究男生是否有過異常舉動,他有沒有推動或參與了案件,或者他的心理情況是否需要強制幹預或監控。
“住在613的,嗯,那個同學……”
白陌石懶得從之前看到的回憶裡翻出他的名字。
那個人在這個故事裡,不過是個沒有姓名的路人,是推波助瀾的工具。
在這本小說裡,着墨很少。
如果不是白陌石看過他的記憶,看見過那些沒有多少自我、卻反而充斥着“白陌石”的姓名的回憶,他不會知曉那些嫉妒的、怨恨的,或者其他情緒。
白陌石并不在意他的感情,隻覺得那些窺視般的粘稠注目,令人不适,此時更是懶得回想他的名字。
“我的貓,出現了應激的現象。”
白陌石微微擡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在空氣中輕扣兩下,“它一直對着那個方向尖叫,戰栗到炸毛,為了安撫好小貓,我們就去613房間拜訪了他。”
他挑眉說道:“當然,我也有些好奇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令小貓如此厭惡?”
“應激嗎?”
陳珏栩若有所思,動物的五感比人類更為敏銳,會對613發生的事情有所察覺,也不足為奇。
他看向少年,問道:“那你,看到了什麼嗎?”
“死老鼠。”
白陌石的睫毛重新垂下,蓋住漂亮的金瞳。
他輕扯着嘴角,露出一個冷淡又厭倦的表情,聲音同樣變得恹恹:
“我的小貓吃掉了他房間裡的一隻老鼠,一個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男生坐在車裡。
他将車窗降下,又惶恐地升起一半,透過半開的玻璃,仔細盯着白陌石的側臉。
纖長的銀色睫毛覆蓋着他的雙眸,少年的視線厭倦地落在某處。
那雙金色的眼睛未曾在他的身上停留,那狐仙優美的薄唇也不曾叫過他的名字。
“同學。”
白陌石總是冷淡地稱呼他。
就像今天。
男生的神色有些恍惚,他的回憶有些混亂,聽着白陌石的話,想到自己藏在寝室裡的污濁被他看到,便忍不住瑟縮着身子。
真的被他看見了嗎?
死老鼠?
還有呢?
他是不是還有沒處理完的其他屍體?
也看見了嗎?
男生不禁啃咬着自己的手指,指甲邊緣的皮肉撕裂。
他迫切地搜尋着昨夜的記憶,完全不記得白陌石居然來過他的寝室。
他隻記得,當台風來襲。
呼嘯的狂風拍打着陽台的玻璃門,将他從地上喚醒,他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出了宿舍。
緊接着,激動人心的時刻就來了!
男生咬着手指的嘴角露出一個怪異的弧度,像是依舊沉浸在當時的狂喜之中。
他回憶着聽見的慘叫聲。
一聲又一聲,從604的門縫之間傳了出來,很熟悉的聲音,是那個高傲的大少爺錢輕融。
“你也有今天。”
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聲音輕輕的,他側着臉趴在門闆上,聽着哀嚎聲聲。
“不行,這樣的時刻,我要記錄下來。”
後來……
男生放下咬得鮮血淋漓的手指,歪着頭盯着指腹上帶着些許劃痕,繼續回憶着。
他趴在門闆上的身子漸漸直立,回首看向不遠處的牆上懸挂的攝像頭位置。
停電了,整個走廊都很黑,攝像頭的燈也沒有亮起。
但他依舊有些不安地在原地踱步,又強迫自己停下腳步。
在那個沒有人經過的時間裡,男生轉身,單手撐在走廊的欄杆上。
他側身看着天空劃過的遊龍驚雷,驚詫地微微張開嘴。
在那個面對攝像頭的方向,他欣賞着那些粗壯兇猛的雷電在黑夜的陰雲中翻滾。
片刻後,那張文弱的臉上開始湧上濃濃倦意,做出了一個打哈欠的動作。
男生臉上露出無害的神色,就像他每一次仿佛隻是偶然路過、隻是随意找個地方發呆時,他倚靠在門扉之外、阻攔别人經過、等着裡面的欺淩結束時的神情。
無辜又無知。
片刻後,男生神色平靜地走回自己的宿舍,鎖上了門,熄滅了燈,好像已經睡着了一般。
陽台的門嘩啦用力推開,風雨瞬間澆濕他的身體,冰冷雨水落在他發燙的皮膚上。
男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613的陽台一個一個攀爬過去。
他低頭顫抖着回想着,每個陽台之下懸空的高度,令他的心髒直至此時此刻都還在瘋狂地跳動着。
懼怕,亦或,狂喜。
也可能是同時存在着。
高三學生暫住的這棟員工宿舍樓竣工後,并未如學生宿舍一般在每個陽台都封在防盜欄杆。
每個宿舍的陽台都很寬敞,因而陽台與陽台之間的距離也就1米左右。
雷電之下,瘦削的男生猶如蜘蛛一樣,在淋漓風雨中,用力抓緊陽台之間的水管,踩在空調外機上,越過一個一個空曠的陽台。
直至小心翼翼地落在604的陽台,他蜷縮着身子躲在角落,在黑暗中凝視着裡面忽閃忽現的燈光。
閃電的光照亮圓形的瞳孔,他的眼睛如此明亮。
他盯着爬在地上的人形,顫抖的手指從口袋抓住手機,靜音的攝像頭開啟。
男生帶着詭異的笑容,看着錄制中的影像,神色狂熱地參與到這個——
血腥的黑夜派對。
什麼時候回的宿舍?
他已經記不清了。
但男生記得,當他不停拉動着影像的進度條,反反複複地觀看錢輕融被折磨的畫面,那心潮澎湃的心情。
直到驚叫聲響起,宿舍外已然天光大亮。
他拖着還有些濕漉漉的身子進入浴室,滾燙熱水澆在他浸泡在濕氣中的軀體上。
淋浴間内的水聲,遮掩着愉悅的哼唱聲和溢出的笑聲。
地闆上幹涸的動物血迹被熱水融化,流淌在他的腳闆下。
“所以……”
白陌石擡頭,金色眼眸盯着陳珏栩,瞳孔外層的一圈淺金色光暈如漣漪般泛開。
“他,參與了這個暴行嗎?”
少年輕聲問道。
陳珏栩本不該透露出任何事情,但當他被那雙漂亮璀璨的金瞳注視時,他的思緒有陣淺淺的恍惚,在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前,便已經脫口而出:
“他說自己睡着了,什麼都不知道。”
警車裡的男生蓦地低頭,視線垂落在自己抓住車窗的手指上。
他的耳朵還在傾聽着兩人的對話,随着警察的話語落下,也低喃着重複道:
“對,我,很早就睡着了……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指甲邊上的血絲,不知何時抹在玻璃上,留下明顯的痕迹。
“這樣啊。”
銀發少年聳聳肩,不怎麼在意地說着:“這個同學,他總是這樣,他的聽力、視力、記憶,向來都不太好。”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個冷淡的哂笑,仿佛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
“這樣嘛?”
陳珏栩聽出那笑意下的譏諷,若有所失地想着,眼神下意識地偏過,落在坐在警車後座、将額頭抵在車窗上、看不見神色的瘦弱男生。
在警察的詢問中,男生的确堅稱他什麼都沒察覺到,犯罪視頻裡也沒有他的身影。
但,陽台上連續翻越的腳印,欄杆上難以察覺的淺淺血痕,浸泡在水盆中的衣物,水迹未幹的浴室,零碎的動物屍骸和處處顯現的血迹反應……
一切又都仿佛在提示着警方,男生并不如他說的那般無辜。
這個學生,既是案發時間内唯一留宿6樓的人,也兼具反社會人格的特性。
他對深夜的慘案,他真的沒有聽見異響,沒有看見異動。
他……
當真對那一切,一無所知嗎?
白陌石眼簾微掀,看了眼已經高懸于上空的太陽,剛剛還能隐約看見的月亮已經不見。
日月同行的景象消失了。
時間走向正午。
已經很晚了。
白陌石的指節微動,扣着他小拇指的手越發貼近,他的手被一隻大手半攏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