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陌石他們回到工作室的時候，柳葉已經将整個水晶燈都修複好了。

此時，柳葉正端坐在工作桌前，一絲不苟地檢查着是否還有遺漏，看到兩個少年推門進來，他推了推眼鏡說道：“回來啦。”

“嗯。”白陌石随口應了一聲，他單手拉開一把椅子，坐在老爺子的身側，探頭望去，觀察片刻，好奇問道：“這是已經修好了？”

那盞燈已經完全看不出昨夜碎裂的模樣。

老人點點頭，專注的視線重新落在燈上，手指抵着托舉着燈盞的底座，以勻速轉動着，不厭其煩地觀察着每一處。

白陌石将手肘撐在桌面上，用掌心托着下巴，視線懶洋洋地随着燈一同轉動。

特殊的黑紅色晶體，在旋轉時吸納了照射進來的光線，濃郁暗沉中又微微散發着光芒，光物質組成的金色星光如同黑夜中的銀河，随着旋轉時閃爍。

曾經斷裂的地方都被老人小心翼翼地粘合修複，如果不仔細觀察，便難以察覺那些裂隙。

老人又凝神觀察了好一會兒，終于露出滿意的表情，他收回手将眼鏡從自己酸澀的鼻梁上取下，仔細放回到眼鏡盒中。

這代表着，這次修複工作正式完成。

柳老先生側過臉，有些淩亂的黑白相間的發絲掃過皺巴巴的眼角，他眨了眨疲憊泛紅的眼睛，對白陌石露出一抹和藹的笑。

開口時，老人的聲音因長時間沒喝水而幹涸嘶啞，像是遠古的低沉的鐘聲在這一刻，悶悶地回響：

“來吧，孩子。你可以再次點亮祂了。”

這盞燈是觸控的，白陌石每次輕撫，正中心格外粗壯的晶柱就會亮起，光茫穿透晶體，整個晶簇都泛起明亮絢麗的光彩，在牆面上形成不規則又絢麗的光影。

白陌石不明白這是什麼原理，把玩時便覺得神奇，不知它的能量來源于何處，是什麼使它發光。

正是喜愛的時候，燈碎了。

一般人可能會感覺可惜。

但白陌石着實不是長情的人，自從燈碎了之後，他那三分鐘熱度便好像也跟着熄滅了，心心念念說要帶來學校宿舍，結果第一天損壞後便擱置在桌面上，像是無人問津的廢物。

白陌石任由曾經喜歡的東西變成支離破碎的模樣，喜愛的情緒如回潮的海水，海面又重新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吝啬于用一點妖力來修複，盡管這對他而言輕而易舉。甚至于，白陌石都沒想過讓摔碎水晶的罪魁禍首系統001幫他修複。

對于001的補償承諾，白陌石的選擇更為實際，他成為了系統001的債主。

某天睡醒，白陌石突發奇想，借此讓号稱被病毒攻擊而處于半崩潰狀态的001簽下了一張小小的欠條。

【滋滋滋——多少？】

【1000萬啊，相當于10個心動值的價值嗎，不多吧？你說過的你會補償我的，難道你要耍賴嗎，小狗？】

【嗯，不會耍賴……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不多，滋滋滋——好，我簽，滋滋滋——】

黑紅色的水晶碎片就放在眼前，但白陌石每日都熟視無睹，隻有無聊的時候會攥上幾顆掉落的晶球在掌心中把玩。

對白陌石來說，喜歡的東西他得到了，玩也玩過了，摔碎後還為他換來1000萬的額外收入，已經發揮了它的價值。

隻是為什麼不直接扔掉？

連白陌石都沒發現，其實他還隐藏着一點點眷顧之情，或許，哪一天心血來潮他就會重新讓它綻放光輝。

說不清楚，隐隐之中他總是想着“之後再說吧”，無視着拖延着，至于到什麼時間，他也不知道。

直到裘夜說拜托了柳老爺子修複……

再接着，白陌石來到這座奇怪的神廟，遇到了一株高大又神秘的祈願木，聽說是一位神明的本體神木折下的枝桠，年年歲歲祈求着等待着誰。

黑神木，柳氏守護的神明？

白陌石的眼神落在完整的晶簇那黑紅漸變的晶體上，腦海裡浮現起漆黑夜空中交錯縱橫的黑色神木，斑駁的枝桠刻畫着年輪印記，月光為黑色大樹灑下光斑，樹冠便染上了光暈。

白陌石的鼻息微動，空氣中冷淡的木香就像雪地裡的陽光，帶着特殊的沉寂與難以察覺的溫柔，像是沉睡時籠罩夢境的香氣。

是他踏入的純白之地的香氣，是輕柔紅緞蓋在幼狐時的香氣，是每一個白天，也是每一個夜晚。

冥冥之中，有個溫和的力量籠罩在這個傳書世界裡，用無形的手掌剝開遮掩的霧氣。

懵懂無知的幼狐是他失去的記憶，一個一個腳印踩在回憶的雪地上，等待他最後找尋到這個世界隐藏的秘密。

此刻，少年歪着頭盯着眼前被修複完整的水晶燈，認真觀察着黑色水晶裡漂亮的金色礦物質。

“點亮祂啊……”少年輕聲重複着老人的話，修長的指尖撫向晶簇。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體溫太低，又或者是水晶吸納了今晨的太陽熱量，白陌石恍然感覺指腹下的溫度不像晶體的冰冷，多了一絲絲暖意。

片刻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的視線與思緒在下一秒就被眼前絢爛的光茫攝取，無暇思索。

嘩——

黑紅色的水晶簇亮了起來，中心那根最大的水晶柱最為明亮，金色的光從幽暗的晶體中散發出來，透過切面灑落在白陌石那張绮麗動人的臉上。

柳老爺子輕輕轉動托舉的展台，深沉幽深的水晶旋轉了起來，金色光斑落在白陌石金色瞳孔中，兩相呼應。

白陌石的視線緊盯着随手買來的那盞燈上，不由得疑惑地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想着：有這麼好看嗎？

這盞水晶燈……

原來有這麼好看嗎？

此時的水晶中孕育着無數璀璨的光，那些金色的明亮的光透過晶體，映射在狐妖的金瞳上，為他的瞳孔染上一圈光暈。

白陌石圓睜着雙瞳，眼底倒影着被點亮的水晶燈，竟覺得這個晶簇有些過分漂亮。

閃爍的金色礦物質閃爍明暗，仿若遊走的星群，讓它好像擁有了流動的生命。

狐妖軀體裡的那顆心髒随着那些光茫的旋轉而跟随跳躍着，砰砰砰地在胸腔裡回應着。

老爺子轉動着觀察着晶簇，他看着白陌石怔愣的眼神，滄桑的眼睛彎了彎，眼尾的皺紋夾出弧度。

老人低聲對少年說道：“你淘來的這個寶貝啊，很寶貴。這種水晶絕迹已久，可能這個世上僅剩這一簇。”

柳葉笑眯眯的，他習慣性地想要推一推鏡框卻落了空，想起自己的眼鏡已經收了起來，又自然地将手換了個方向，指向水晶晶簇。

年邁的眼眸中閃過精光。

慈祥的老人家笑眯眯的，一臉認真開始對少年胡說八道（劃掉），是忽悠（再次劃掉），哦，是科普。

“這種黑水晶，祂有生命。”

“當祂被細心滋養時，便會越來越璀璨。”

“愛能養人，亦能潤物，無論何物，隻要沐浴在愛意中，就能變得更好。”

在柳葉口中，這種稀有水晶能夠吸收所有自然能量，當祂吸收得越多，物質就會越活躍，晶體就會開始産生未知的變化，那些紅與黑的變化正是源于它體内力量活躍而呈現出來的表象。

“每一次發光，其實都是晶簇感受到來自外界的力量在觸碰祂，遙相呼應，是祂在與你對話。”

柳氏一族體内或多或少都有黑神木的能量，昨夜柳葉與黑水晶形成共鳴，能夠感覺到神力的流動。

老人身體中不屬于人類的力量，在觸碰水晶晶體時，正在歸還給不可明說的存在，但他并不難過，相反十分欣喜。

“自然的力量，可以為祂帶來變化。”柳葉鏡片後的雙眸神色柔和，“自然之神的力量，就是這般神秘啊。”

老人說得玄妙，悠長的語調随着蒼老的聲音，仿佛詠歎般，帶着贊美抑或是虔誠。

白陌石聽着柳葉的介紹，細長的指尖反複劃過水晶，觸碰令其光輝明滅變化，淡淡的熱意卻透過冰冷的切面落在他的指腹，這種感覺很奇妙。

白陌石興緻盎然的眼神落在水晶上，唇角含笑，好奇與探究，讓他多了一絲專注。

白陌石想，他再次喜歡上這個精緻的小燈。

“柳沙，你過來。”柳葉年歲漸大，聽力依舊靈敏，幾乎在柳沙一跨過門檻，便側過臉看向踏進工作室的孫子，他招招手讓他走近。

柳沙踱步過來。

一直站立在白陌石身側的裘夜，默不作聲地将腳步往旁邊一跨，身穿純黑色衣物的高大身軀如同一堵牆強行擋住了柳沙的去路，将他與坐在椅子上的銀發少年完全隔絕。

漆黑的眼珠子毫無感情，盯着青年的時候沉默平靜，卻莫名有種野獸的狠厲。

靜待柳沙停下腳步，裘夜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将兩條結實的手臂撐在白陌石的椅背上，幾乎将少年完全攏入他的身影之下。

柳沙被擋住了路，停下腳步，他好脾氣地搖搖頭，“小孩子。”他微不可聞地低語，音量确保裘夜能夠聽清。

柳沙滿意地看見裘夜線條淩厲的側臉透露出一副不爽的氣息，少年濃烈的斷眉擰緊又強行無視的樣子，看得柳沙在心底嘲諷：幼稚得要命。

柳沙姿态放松地擡手輕輕搭在自己的頸側，指尖輕輕滑過某一片皮膚，那處皮膚上仿佛還能感受到不久前那如羽毛般的柔軟觸碰。

柳沙雅緻典雅的漂亮臉龐擡起，輕笑出聲，對上裘夜陰沉的神色，他眼神似笑非笑，唇角緩緩勾起，像是對裘夜的幼稚行為感到無奈與縱容。

“磨蹭什麼？”柳老爺子的食指扣了下桌子，老人擡頭有些不耐地催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