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夜滿目都是白陌石，再也沒有挪開視線。

系統觀測着心動值在暴跌後又開始攀升，就像是過山車。

系統：……

難怪白陌石說它跟裘夜都是狗，缰繩一緊一松，心情跟着一起一伏。

兩人的身影在朝陽下拉長，随着兩人并肩而行，裘夜與白陌石的影子相互糾纏，直至合二為一。

原本像是銀發少年的黑色影子，因為得到回應，不會甘心隻當影子。他會成為他的同類，會站在他的身邊，成為他的他。

漸行漸遠的身影在柳沙的目光中消失。

柳沙沉默地望着，淩厲風聲早已漸緩，和煦的風吹散剛剛那股冷淡清幽的氣息。

隻剩下他一個人的地方，變得寂靜。

斯文俊雅的青年蓦地狠狠吐出一口濁氣，依舊覺得胸口壓抑又酸澀，他用力眨眨眼，突然伸手戳向自己的眼睛。

陽光兀自照射在毫無波瀾的臉上，那道光在故鄉優越的俊美臉龐上劃出一道痕迹。

柳沙的手指骨節嶙峋，帶着莫名的狠勁，光緩緩劃過，照亮臉龐，仿佛要親手把自己的眼球摳出來的畫面令人悚然。

啪嗒——

戴了将近24小時的棕色美瞳，因為失水軟趴趴地黏在手指上，邊緣有細微的裂痕。

柳沙不在乎自己的手指剛剛摸過草地，是否沾染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直接簡單粗魯地将右眼的美瞳摳了下來。

此刻，他迎着光的模樣，就像是一隻優雅的異瞳波斯貓，一隻眼睛是淺棕色，另一隻則是……

純粹的金色。

從柳沙出生，金色的眼瞳為他帶來了很多不必要的困擾。

柳氏族人說他繼承了來自黑神木的神力，一雙金瞳裡流溢着神的力量。

他們安排着柳沙的人生，讓他成為下一任族長人選，命令他十八歲的時候必須要接任“守木人”的職責，好像他的出生就是為了守護這個傳說中的神。

神，庇護過他嗎？

沒有啊。

柳沙從小到大都很倒黴。那他為什麼要這個勞什子神奉獻自己的人生。

“滾蛋。”

俊雅的少年剛剛成年，勾起漂亮的笑臉，在族長的繼任儀式上對着上座的神像，優雅地比了一個中指。

所有族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失望透頂的表情，仿佛柳沙是什麼無可救藥的混蛋。

回憶起過往，身材高挑的青年情不自禁地咧開嘴，露出燦爛的露齒大笑，似乎覺得族人們的表情太過有趣，時至今日依舊能夠取悅他。

柳沙彎腰，一隻手随意撈起被白陌石丢棄的祈願帶，鮮紅色襯得金色的字迹格外尊貴端莊。

“我、好、想、你？”

柳沙一字一句地念出上面的字，這是那個神的字迹，他從小就認得的字迹。

“嘔——”青年冷笑着做出作嘔的表情，嗤笑一聲，那張漂亮臉蛋上又恢複散漫的模樣，他抖了抖祈願帶，毫無尊崇之意，語氣裡含着譏諷地自語着：“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惡心酸話。”

從柳氏記載以來，沒有人能夠看清神的祈願到底寫了什麼。

曆年來的柳氏族長最多隻能在紅色祈願上看見模模糊糊的印記，看得出是字，但看不清，普通人則隻能看見空白的祈願帶。

而柳沙，是唯一一個能夠看清“神的祈願”的人。

小時候的柳沙，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爬上祈願木。他很聰明，認得很多字，他看清了神的字迹。

據傳源自他們柳氏所供奉的神明所遺留的枝杈上，那些懸挂的所謂祈願，每一條都不過是記錄着些無頭無尾的怪話。

柳沙伸手敏捷，看了一根又一根的祈願帶，神的金字寫的都是廢話。

毫無意義。

毫無邏輯。

沒有一個字有意義。

與其說祈願木上挂着的是“神的願望”，倒不如說這株祈願木就是“神的日記本”，上面記錄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碎碎念。

按長大後的柳沙來看，“我們的神明，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怨夫罷了。”他哼笑着，将掌心中寫着思念的綢緞反複揉捏。

最為可笑的是，他的族人卻将這些祈願奉為什麼神聖的存在。

柳沙站在樹下，仿佛看見那一群群經曆不同歲月卻依舊侍奉在神木前的族人們，他們恭順、他們憧憬、他們向往。

實在搞笑至極。

那一年，柳沙小朋友松開小小掌心中的祈願，他撇撇嘴，覺得神明與大人們都很無語，他抱着樹幹準備慢慢蹬下來。

結果，倒黴如柳沙，他從樹上摔了下來。

盡管爬樹之前，柳沙已經隐約有點預感：他那麼倒黴，又不敬神，不會撲通一聲就從祈願木上摔下來吧？

摔下來，不會骨折吧？

嗯，毫無疑問。

柳沙就是骨折了。

算了，骨折就骨折，沒有當場死翹翹已經很幸運了。

在病床上，柳沙小朋友神色木然地看着自己被纏滿白色繃帶、固定得無法動彈的雙腿，自我安慰着。

一圈又一圈的族人圍繞着病床，聽小時候的柳沙用麻木的語氣有氣無力地複述看到的話語。

他記性好，說出的話實在癡纏荒謬，引起族人的驚慌與質疑。

年幼的小孩沒有公信力，隻有爺爺柳葉相信他沒有騙人。也是因為那次意外，柳沙才知道隻有自己能夠看清楚上面的字。

也不是沒有其他族人，意圖搞清楚神明到底有什麼願望，企圖從中看清神明是否願意指引他們該如何更好地侍奉。

但是所有嘗試都是無用的，從來沒有人能夠像柳沙一樣将神明每個字都看得那般清晰明了。

一些族人隻能看見淡淡的金光，更多人連金光都看不見，隻是如同普通人一般看見紅色的祈願帶。

柳氏所記載的祈願木每百年結出“神的願望”，不過是人類一廂情願的浪漫幻想，實際上他們根本無從得知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就算在反複确認柳沙真的能夠看清字迹後，族人們依舊一副令人無法置信的固執模樣：

神寫下的皆是神谕，怎麼能說是廢話。黑神木就是崇高的偉大的神明，神明說的每個字都是真摯的、美好的、祝福，是不可亵渎的。

要尊敬！

要對我們的神明，心懷敬意！

你小孩子懂什麼啊？

下一刻，“下一代族長”、“守木人繼任者”的名号就被強硬冠在這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頭上。

堪稱荒謬！

長大後必須繼承這座神廟，好好守護供奉他們的神明，等待黑神木蘇醒，就這樣成為天賦異禀的金瞳柳沙的使命。

去祂的使命！

“呵。”柳沙冷笑。

他chua地一下将黏在指腹上的美瞳粗暴地戳回自己的眼睛裡，手指頭一滾，眼簾一閉，再次睜眼又是溫柔的淺棕色眼瞳。

隻是眼球有些不适。

嗯，有些刺痛，尚可忍受。

大概是美瞳裂了吧，無所謂。柳沙漫不經心地想着。

處理好自己的眼睛，他憊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淚水沁潤幹澀的眼珠，稍微沒那麼膈應。

柳沙整個晚上都沒睡覺，現在困得很。他将手裡的祈願揉成一團塞進褲兜裡，準備等出了神廟，就在街邊找個垃圾桶丢掉。

為什麼不扔在廟裡的垃圾桶？

呃……

萬一被發現，會被一位暴怒的老爺子用拐杖追着他打上八條街。

柳沙擡腳地往白陌石消失的方向走去，一邊慢悠悠地踱步走着，一邊喜滋滋地想着：現在，他不是唯一能夠看見那些字迹的人了，他一見鐘情的心上人兒也能看見。

柳沙十分确信剛剛白陌石看清了上面寫的話，大概是嫌棄上面的話語太過油膩吧，少年才會迫不及待地直接扔掉。

想起白陌石擦拭掌心的模樣，青年迎風微笑，甚至哼起了節奏輕快的曲調。

他與他是這個世界中的唯二，唯二能夠看清那些字迹的存在。

這又怎麼不能算是白陌石與柳沙之間獨特的緣分呢？

思及此，柳沙驟然停下前行的腳步，他腳跟一旋，再次轉過身面對高大的祈願木。

柳沙擡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在空氣中一捏，仿佛摘下一頂透明無形的帽子，另一隻手則放在胸前。

他微微彎腰，漫不經心地對着他們的神明，行了個異國的脫帽禮。

異、國、的、脫、帽、禮……

哈，希望我們供奉的神明不會太老古闆，能夠看懂我真誠的謝意。

第一次，柳沙真心實意地在心裡對他們的神，說出三個字：

感謝神。

感謝神為我們締結了聯系，我與白陌石的姻緣有您的一份功勞。擁有您的祝福，這實在很不錯的開局，也預示着我們必将迎來十分美好的結局。

以後我們結婚，神像坐主桌。

resp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