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還魂】
“大帥好籌謀。”
顧栖不卑不亢。
司馬骜瘋歸瘋,并不傻。
那天刺客挾持顧栖,多少帶點蹊跷,所以拿小馬作威迫,再有用不過。
這位大帥放肆咆哮中,帳子裡二三十名護衛,刀尖已對準顧栖。
“素聞陛下喜甜,對蜜水情有獨鐘,能在大帥這裡償到洛陽宮中禦飲,我與有榮焉。”
顧栖一飲而盡碗中水。
“哈哈哈。張老九,本帥如何能不欣賞你?距離毒發尚有些時日,待到事成,本帥自會給你解藥。”
司馬骜狂妄地癫笑,令人釋放了小馬,讓顧栖去和他團聚。
行走在雪中,顧栖步子漸拖沓,一串足印,力不從心。
身體不适感倍增,他不得不停下深喘。
清隽身形越來越薄透,一會兒的功夫,就像消散作片片的飛雪。
大粒的冰晶,栖身他眉峰和鬓角,像要跟阒白臉色試比高。
算算時間,應該等不到毒發,就能尋獲留侯天運儀。
還算不錯。雖說自己一身殘軀,早不在乎多疊幾種病、多積幾回傷,可是能不疼,還是不疼地好呀……
遠望急雪舞回風,顧栖落拓一笑。
另一頭,小馬重獲自由,在窗下蜷曲起身體。
或許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賞雪吧
——聽漫天飛雪,無休無止落人間。
顧栖回到帳前,停駐窗邊瞅小馬:
“喂,你這樣會生病的。”
“……?”
小家夥似是嗅到顧栖身上一絲絲異樣,騰地昂起頭。
“喲,是不是想我想得不得了?一時不見,如隔三秋?”
顧栖沒臉沒皮。
“……”
小馬手指死摳着衣角,小小的軀殼,比窗外冰雪還凄寂。
再過幾天,有個黃道吉日。
一支喜慶的送親隊,走上條冰封雪蓋的道路。
為躲避風雪的捶打,隊伍十幾人均圍着面巾以禦寒,基本辨不出頭臉。
巧了,跟幾個月前如出一轍,這撥人馬行進的方向,也是冥漠之都。
沒誰會選大雪天出行,白皚皚的天地間,熱鬧全給這條“紅龍”獨占去。
一行人好端端走着,卻遇到平地起妖風。
漫無邊際的混沌中,四道黑影,若隐若現。
幾條影子從頭到腳圍籠着黑霧,飄飄蕩蕩穿行于風雪,似鬼非人,來去了無痕。
風雪迷眼,送親隊伍裡的人,壓根瞅不見“鬼魅”掠過的殘影。
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歡。
送親隊停頓休整,尋個低矮的山崖。
轎夫擡着新娘子,遠離隊伍其他人,躲進風吹不着的死角。
大紅花轎的邊窗,新娘子探一縷蘭花指,嬌滴滴晃動,似在感受寒冬的冷冽。
幾個轎夫剛坐下休息,突然眼前一黑
——四隻“鬼魅”現身了。
能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的,必定是厲鬼。
沒有滔天的冤屈,修不來這般高深的道行。
厲鬼攔路,冤魂索命。
轎夫幾人的生氣,一眨眼消亡。
四名轎夫,剛好四具新鮮的肉身。
“猛鬼”就此“借屍還魂”,變了臉、換了身,再次擡起大花轎。
雖然化身為人,卻還是靈車漂移,四人擡驕子時,腳後跟都不帶沾地的。
送親大部隊在另一頭歇息,新娘子被擄走,他們毫不知情。
沒過片刻,大紅花轎已抵達寂靜的山巅。
四人肩膀一抖,驕子“咣當”墜地。
受到外力沖撞,新娘子瞬間跌出大花轎,一頭紮進積雪裡,隻撅着老高個屁股,姿勢别提多滑稽。
四人齊聲冷笑,合力将人揪起來,又往地面上一卸。
嫁衣似火,飛雪中招搖。
顧栖癱坐雪中,頂着一腦袋冰碴,柔柔弱弱地哼唧。
男扮女裝,當新娘子。
雲鬓花顔金步搖,一襲紅衣待春宵。
——這就是他當下的面貌。
四人中的一人道:“兄弟們,咱們是咋個死的來着?哦對,被人一刀攮死的。”
另一人道:“嘿,我還記得那人說過,遲早有一天,他也要去往蒿裡,屆時,咱們就能找他報仇雪恨啦。”
第三人道:“可不是麼,咱們的好日子,這不就到啦。”
“來呀,謝罪。”
“别磨唧了,快自戕吧。”
“自己撂下的話,還想反悔不成。”
“你們認真的?”
顧栖拎個袖角,委屈輕拭眼下。
一直沒吭聲的第四人怒斥:“夠了。”
他俯視着顧栖,目不轉睛,寒意森森。
然後……
朝顧栖伸手,一把拉他起身。
“壯士憐香惜玉,奴家感激不盡。”
顧栖嬌羞欠身,腦瓜子上的金钗玉簪丁零當啷個沒完。
随着面巾被扯下……
楊繕、管韬、丁準、瞿良顯露出臉龐。
有影子,能喘氣。
——活人。
“總算見面了。”
楊繕一聲喟歎,铿锵且沉重。
仨小子一掃狠勁,望着顧栖,也紅透眼眶:
“要不是你,我們活不下來。”
确實,一切都是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