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弑友】
“我認識的九哥,表面上對什麼都不在意、也對誰都不客氣,可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和兄弟的情誼,根本用不着多餘的言語。
而楊三哥他們——我相信他們也和九哥你一樣,是很好很好的人。九哥,你絕不會為了苟且偷生而對摯友痛下殺手,是不是?”
小馬兩排銀牙磕磕碰碰。
輕薄如絹紗的小人,卻要以身做屏障。
司馬骜剛才沒留意小馬,瞅見當下這一幕,立馬兩眼放光:
“啧啧啧,張老九,跟着你的這個小娃娃也挺有意思的喂。長得不錯就算了,還如此情深義重呢。”
顧栖沖小馬回眸:
“‘兩個人,一起活’,我們不是才說好的麼?”
“為什麼我們留下性命,楊三哥他們就得死?”
“這世道,赤血丹心,通常活不久……”
顧栖哂笑,不知諷自己、還是嘲他人。
“孩子還小,司馬大帥别跟他計較。”
他拎起小崽子,甩給旁邊的兵卒。
小馬殊死掙紮,不配給兵卒撓癢癢:
“九哥——求你——”
顧栖權當聽不見,站定在楊繕一幹人面前:
“諸位,求生是本能,你們可怪不得我。不過,人固有一死。那我就等到——他朝去往蒿裡的路上,再向諸位賠罪了。”
瞧,死局這不就盤活了。
哪怕是,踐踏他人的生死,蹚出自己的活路。
楊繕管韬丁準瞿良,不盡地憤恨,無言地唾罵!
誰不是猩紅的雙眼、暴突的青筋、恨不能碎屍萬段了顧栖……
幾人毅然挺直了脊梁,引頸就戮,眼中激蕩的血潮,已說明一切。
他們一定會等着
——等顧栖踏上黃泉路。
顧栖毫不在意幾人的目光,甚至自己血流成河的胳膊,也熟視無睹。
帶着滿身的煞氣,他繞到了幾人背後,手起刀落,穩如老狗。
歘。
欻。
欻。
欻。
四人一個個地倒下去,再沒有聲息。
“精彩,太精彩啦。”
司馬骜瞧着新鮮出爐的屍首,大笑三聲後,猙獰看顧栖。
“……你——到、底、是、誰?”
“不是早同大帥您說過,我叫張老九,一無名小卒。”
顧栖背對司馬骜,擦拭匕首的血漬。
一旁老樹下,鄭徽皮笑肉不笑:
“張老九,即便你現在籍籍無名,假以時日也必然非同凡響。”
“承鄭郡守吉言。不過……鄭郡守大約看不到那天了。”
顧栖長袖拂風,刹那間,手中一道銀芒飛逸千裡。
是鄭徽的那柄匕首。
當。
鄭徽沒及有反應,匕首已刺穿他心髒,将他釘死在樹上。
“你——”
瞪着驚恐萬分的眼睛,鄭徽血染四野,頃刻斃命。
“張老九,你幹什嗎?!”
司馬骜吼一嗓子,手下兵卒百來把大刀,立即堵得顧栖無路可走。
“大帥的狗,剛剛少算了一條。”
顧栖淡漠道。
司馬骜的眼神,從震驚到質疑,又從質疑到理解。
他揮手讓衆人退下,又癫狂發笑:
“張老九,我們做朋友。哈哈哈,我們做朋友!”
顧栖轉過臉,視線落回小馬身間。
随着楊繕四人的逝去,小崽子眼淚也枯竭。
他像是三魂七魄已出竅,木愣愣站着,可以任由人擺布。
“好了,這下都結束了。”
顧栖俯身抱小馬,卻被司馬骜手下阻攔。
司馬骜本人倒是不計較,欣賞着小馬的美貌,眼裡賊溜溜閃光,揚聲要兵卒放人。
被顧栖觸到的一刻,小馬在外飄蕩的魂靈,一晃跌回了肉身。
“你——你别過來——”
他有如遇到了惡鬼。
對呀,一夜之中,連殺五人。
惡鬼索命不如他。
“呵,當初是誰哭着喊着求我留下他?”
顧栖嗤笑,毫不留情扭住小馬的兩手。
“九哥,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才跟我相處了幾天,就知我是什麼樣?”
“我——我……”
“想逃?晚喽。别忘了咱倆的誓約,我活着一天,就不會讓你離開我半步。我究竟什麼樣,以後你大把時間去了解。”
顧栖撂下席狠話,手刀劈向小馬後脖頸,教他瞬間暈過去。
司馬骜直呼過瘾,鳴金收兵,掉轉馬頭。
顧栖拎起小馬跟上他隊伍,悄然側個目,瞥了眼身後。
鄭徽已有人收屍,楊繕四人卻橫陳荒野。
月光薄,星光濁,寒鴉“嘎嘎”地啼叫,越聽越毛骨悚然。
四具屍骸餘溫散盡,黑夜中岑寂……
沛郡與東吳比鄰,有着戰略要塞的地位。
魏國前線屯兵三萬,即是司馬家統領。
司馬骜一路高歌猛進,顧栖幾乎沒意識到,自己是怎麼跟着他抵達軍中大營的。
每多走一步,剜心錘骨的痛楚就多增加一分,他太過難熬,神思沒法連成篇,仍在混沌地邁腿。
兜帽寬大,隐去那張不堪入目的臉。
痛入骨髓,也就不覺得痛了吧。
司馬骜人還挺局氣,特意給顧栖安排間整潔的營帳,讓他好好地休息。
對司馬骜表達謝意後,顧栖把門一關,便癱倒桌前。
滿帳血腥氣,遲遲揮不去。
殘存的味道,後半夜熏醒了小馬。
小崽子東倒西歪一通亂摸,碰到顧栖胳膊肘,沾染一手血涔涔。
他驚惶抽回手,一屁股跌下了椅子。
顧栖早不省人事。
“九——……”
後面那個“哥”字,小馬始終沒能叫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小崽子又攀上椅子,瑟縮朝顧栖探手。
桌上放着司馬骜命人備好的傷藥。
小馬怦怦地心跳,費力吞咽口吐沫,掀開藥箱的蓋子。
循着氣味,他摸出罐子和繃帶,掀起顧栖的衣袖,一邊慌亂地低喘,一邊倒灑藥粉到顧栖傷口上。
一雙小手一顫再顫,花費半個多時辰,小崽子才給顧栖纏好了繃帶。
輕觸顧栖的手臂,确認大緻已無外露的傷口,他便退到桌下去,面如死灰向後挪蹭,直到藏進帳角裡,小胳膊環抱起兩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