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太醫會完診,眼神在床上躺着的那人和赫連岐之間亂瞟,榻上的那人,把露出的那截手腕收回去,整了整袖子,打消了幾位太醫的遲疑,“說吧。”
幾位太醫忙低頭稱是,隻是到了要開口的時候,還是遲疑了。
赫連岐皺起眉,不滿道:“愣着幹什麼?”
楚文州朝聲音的來源伸出手,“阿岐,”赫連岐看了看幾位太醫,又看了看楚文州,把手伸了出去,兩隻手就這般明晃晃的握在一起,太醫們都低着頭,裝作沒看見。
楚文州用了些力,捏了捏對方的手指,赫連岐臉皺成一團,捏了回去。
本人對結果早有預料,他自己還是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的,但赫連岐不知道,這麼猛地一下告訴他,心裡瞬間沒由來的心慌。他心虛,又有些期待,赫連岐是什麼反應?
心裡有了底,赫連岐的反應仍然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
留下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楚文州揮了揮手,讓太醫們都退下,琢磨着許是“暴斃身亡”幾個字聽起來太唬人,把人吓到了。于是讓阿翠扶着他去找人。
“陛下。”
已然升級為掌事姑姑的阿翠穿着沉穩,臉上憂愁更甚。
楚文州知道她自從阿良的事情後,就受了打擊,一直郁郁寡歡,主動提起了那件事,“朕之前派出去的人前幾日帶回了阿良的消息,他如今已是西楚國的小殿下,如果不出意外,他會是下一任的帝王,西楚國不會虧待他的。”
“那是用什麼換來的,他自己心裡清楚,不是他怎麼能……”
阿翠說着說着,語調陡然升高。
“阿翠,朕都不在乎,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很正常。過段日子,西楚國的使臣要來,到時候,可不能這樣了。”
楚文州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麼别的情緒,阿良是他親手從乞丐堆裡抱出來的,又找了章大人細心教導,平日裡無事,就陪着阿良讀會書,對他的上心程度可見一斑,阿翠想到此,不再言語。
親身體會,誰又知道陛下心裡有多難受。
楚文州眼睛看不見,蒙了一層紗用來遮光,時不時的問問她到了哪裡。阿翠一一回答,卻拿不準,定北侯說不定早就走了,哪裡會在後殿等他。
沒成想,人還真在。
定北侯身上的氣勢不減,此刻黑着臉坐在樹下,簡直跟傳言中的冷面閻王一模一樣,阿翠不敢多看,心中升起退縮之意,萬一對陛下不利怎麼辦,陛下如今的樣子,可是不堪一擊。
“阿翠,你先去盯着他們熬藥。”
阿翠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阿岐?”
赫連岐不說話,冷眼看着他伸出手,試探着往前走,微微轉着頭,眼上蒙的紗布随着他的動作被風吹的換了方向,他如今才心驚,楚文州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如今遠遠的站在風裡,衣袍被吹起,整個人看着搖搖欲墜。
什麼叫做“不過三個月可活”,什麼叫“不治而亡”,“蠱毒啃噬了心脈”。
他咬了咬牙,從地上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同他對面而立。
“怎麼不說話?”
楚文州伸出的手被抓住,攥的生疼,他說:“你别什麼都不說,這次我沒告訴你,是我不對,你要怎樣都可以,别不理我,阿岐,别不講話。”
“你死了,我該開心才對的,”赫連岐道。“楚衡,你想做什麼呢?疏遠我,叫我同你翻臉,然後呢,我們再次回到那種勢同水火的狀态,等你死了我才知道,你想做什麼呢?讓我猜一猜,你要将自己的命,同這江山一起賠給我對不對?我說呢,我的離魂之症怎的突然開始漸好。”
赫連岐自嘲一笑。
楚文州搖了搖頭,想要抓住他的衣袖解釋。卻聽赫連岐道。
“你知道,上輩子我是因為你死的,對不對?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重生而來,從地府爬上來索你命的對不對?”
“楚衡,你早就知道,所以故意接近我,讓我愛上你,不忍對你動手對不對?”
“我該怎麼告訴自己呢,你讓我再怎麼騙自己,楚衡,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原諒你。”
楚文州腦海裡是系統自動發出的尖銳的警報,赫連岐意識的突然覺醒,作為懲罰的,楚文州原本破碎的五髒六腑又開始疼。
赫連岐還在等他的解釋,就這樣看着他吐出了一口血,唇色蒼白,再一看他,十個指尖已然開始透着紫色。
“你怎麼了?楚衡,怎麼回事?!”
赫連岐把人抱進懷裡,隻覺得單薄的像一張紙片。
太醫們一個個的搖着頭走出殿門,瓷器砸在地上的聲音,幾乎要震碎了人的耳膜。
榻上的人安安靜靜的躺着。
赫連岐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自己坐在一旁,抓起楚文州的手,徒勞的威脅着,“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殿裡的東西都給砸光,你要是心疼,就快點兒醒過來。”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太醫說三日内醒不來,怕是,怕是……
第一日過去,赫連岐把消息瞞得死死的,暗地裡召了許多民間大夫來,全都束手無策。
第二日時,已隐隐傳出了消息,赫連岐的手下當晚就把人處理了。深夜,離第三日隻剩最後一個時辰,迫于赫連岐的威壓,有人鬥膽獻上了一記。
第三日子時,赫連岐以血為引,把藥給新帝喂下。絲毫沒有轉醒的趨勢。
定北侯覺得被人戲弄,抽刀就要砍人,在關鍵時刻,人醒了過來。
當日,那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挨了幾闆子,滾出了大殿。
“何必同他們計較,不過是些無辜之人。”
“比不上陛下寬宏大量,我是個小人,你從前就知道。”
楚文州半靠在赫連岐身上,聞言小聲反駁了一句,“才不是。”
赫連岐抓住他的手,不知怎的開口,到了這時候,他平白等了三日,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楚文州還是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唯有靠着對方才覺得安心,想摸一摸他,卻碰到了對方手腕上的纏的紗布,動作一頓,手腕被迅速的收了回去。
楚文州直起身來,又摸了摸他的臉,摸了摸他的頭發,苦澀道:“阿岐,我睡了很久嗎?”
太陽将要落下了,一天又要結束了,餘晖撒進殿内,一地金黃。
榻上的兩人都一身玄衣,蒙着眼的那人臉上的白紗勾着身旁人的鬓間生出的白發。
楚文州頂着系統連續不斷的警報聲,輕聲講着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人,他自小無父無母,跟一隻貓相依為命,後來他被一個好心人撿了回去,他很認真,很努力,最後有了一份還不錯的營生。後來,好心人生了病,他卻拿不出錢來,這個時候,轉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