葶竹坊内,春峭爬枝,一派祥和。
“啪。”甯安摔了手中茶盞,怒火升騰。
釉瓷竹雕盞被摔得粉碎,面目全非,可見持人者多麼用力。
“此話可不能胡說。”甯安鷹眼驟冷,掃視徐藜,濃郁黑眸裡滿是審視探究。
“不敢诓騙公主。”徐藜從貴妃椅上起身站在一旁低眉。
“好,你且說說。”甯安眉頭緊皺。
徐藜擡頭,她懂一損俱傷的道理,但總有一個聲音在她腦海盤旋,挑唆她為了自己,不要再管徐家,隻有報仇雪恨,她才能恢複正常放下恩怨,隻做自己。
她擡眼便能望向窗外,屋外明光耀眼,徐藜都能想象得到正午坐在秋千下沐浴暖光,有多麼惬意,但她卻不能踏出屋内,一步都不能,她隻能站在陰影處,看着陽光消弭于足底,握不住,踩不到。
徐藜穩住心态,手指緊握,眸子堅定,擡頭道:“皇後娘娘身為一國之母、女子表率,實在得不配位。”
侍女們早就退下,徐藜為了甯安特意從西域尋來的精油熏香充盈面孔,二人之間無聲對峙着。
“我母親死于皇後娘娘之手,并不是危言聳聽,徐藜也不敢诓騙公主。”
“藜兒要報仇,求公主相助。”
振振有詞,句句堅定。
不消一刻,她又道:“就是拼了這條命,藜兒都不會後悔。”
甯安聞言怔忡不已,她失神片刻後,問徐藜:“你憑借什麼會覺得我會為了你去得罪皇後。”
“就憑先皇後也是那被那毒後所害。”徐藜激動接話。
甯安倏地起身,渾身顫栗,指着徐藜道:“大膽,你在胡說什麼,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可知曉。”
徐藜強撐着陰濕視線,這一刻,她知曉甯安起了殺心。
此等幸密之事,隻有甯安自己知曉,再無他人了解。
徐藜之所以知曉,還是得益于重生這個先機。
那繼後為人自大跋扈,她死前聽到魏姬高坐珠台,眼神不屑,一眼都未看向她,隻是睨着眸子,随意道:“你和那甯安都是蠢物,一樣蠢啊,哈哈哈。”
彼時一句都聽不懂,今生她再不懂,便是真的蠢到無可救藥。
連最後的時光,都是在魏姬發自肺腑的朗笑中度過,她如何不恨。
她的母親與先皇後都是魏姬所殺,不留餘地,一招緻命,擋了繼後路的都會死。
徐藜上一世什麼都不知曉,而觀甯安憤恨不已的樣子,想必她也懷疑繼後并正在查她。
徐藜有些無地自容,無顔以對母親,上一世她什麼都不知曉,更不要說想着查一查母親身死原由。
徐藜眨眼隐去淚珠,擡眸直視甯安怒容道:“不敢隐瞞,公主不信可去查,先皇後的死因不好探究,但中允府六品夫人還是能查到死因的。”
甯安聽聞突兀大笑,陰沉又坐下,拿起點心搓揉道:“你這是在利用本宮?”
徐藜斂眉低頭,手指發汗,回道:“是。”
“你倒是坦誠,但你或許不知,本宮最讨厭的便是利用我達到自己目的之人。”
桂花糕打在徐藜面上,她下意識閉眼,輕微疼痛,粉屑似那滿天星散開,各自飄零,先前她因為緊張鼻頭冒出的汗珠,此刻被糕屑粘黏,額前墨發,衣領鎖骨,無一幸免,頗為滑稽。
甯安眸中怒火不似假,是被人冒犯之怒,更是悲傷之怒。
徐藜擡頭,道:“藜兒隻是想報仇,但藜兒也深知一人之力對抗一國皇後,當真是自不量力,但是哪怕隻有一點希冀,我都要做,不報仇雪恨死不瞑目。”
徐藜目光堅毅,坦然擺在甯安面前。
這下甯安清楚看到徐藜眼眶中的晶瑩是如何貼着面頰落下的。
當真是見之尤憐,聽者感動。
甯安用力擦拭着手指糕粉,擡腿往門外走去,徐藜未轉頭,心緒高高挂起,始終落不下。
甯安沉默片刻停下腳步,在徐藜身後道:“本宮不管你如何知曉本宮母後之事,也不管你如何得知我也在查皇後,但你要知曉,想要本宮與你合作對付皇後,你就要再拿出點誠意,而不是在這裡動嘴皮。”
徐藜閉眼阻斷淚水,擡手摸去淚珠,轉頭對着甯安挺立背影道:“是,徐藜謹記,公主不會久等。”
蜜桃進來收拾殘骸,轉眸就見徐藜失神坐在原處,手骨枕着額頭,假寐着不知愁雲何處,滿身郁氣。
蜜桃腳步輕緩,就怕擾了徐藜睡意,這幾日姑娘眉頭不展,失眠無覺,小臉又瘦了一圈。
收拾好糕屑,蜜桃躬身欲要離開,徐藜卻開口道:“回府。”
徐藜一直都醒着,她在想辦法,辦法……
就在蜜桃離開時,她驚覺,睜開眼眸,暗道:“徐穆望。”是了,穆望兄長與那繼後有染,他又不是徐家血脈,就算她反擊被繼後察覺,從而報複徐家,她也有後路,讓繼後不能動徐家,至于徐穆望,犧牲就犧牲了,誰也不能阻礙她複仇腳步。
公主府的馬車與徐家車馬一同抵達歸途。
徐藜徑直往三房而去,而甯安卻被攔住了去路。
甯安看着不遠處一身白衣,面色晦暗,容貌神朗的男子,皺眉歎氣,擡步走過去,道:“不是未進食,如何還有力氣站在風口等本宮。”
戰止桁嘴角噙笑,幾步上前拉住甯安稍顯冰冷的指節,嗓音清潤,道:“想見你。”
甯安觀他眸色沉靜無波,行為卻大相徑庭,眉頭緊皺。
男子寬大溫熱掌心緊緊包裹她冰冷手指,觸感黏膩,甯安手心開始發汗,渾身不适,就如戰止桁給她的感受,又黏又硬,俊朗鋒利的下颌,卻配着一對波光粼粼的桃花眼,笑時深情,一朝對視,卻又會被他古井沉燼的黑眸冰封,違和,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隻有違和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