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藜擡腿往前而去，側身看着徐玉呆在原地，臉色古怪，怕她又憋着什麼壞，徐藜腳步加快，如一陣風般從徐玉面前劃過。

徐玉穩住心态，提着笑容跟上。

夏日時節，屋内燒着濃烈地龍，岑則靠坐在榻旁，削瘦的颚骨隐在火盆劣質木碳燃燒飄起的灰煙中。

徐藜視線上擡，見他深邃的眼窩更加突出，兩頰本來飽滿的軟肉消失不見，眼神也不負清明。

竟是在強忍？

真是猜不透他。

徐藜向他作揖見禮，徐玉也被岑則皮包骨的身子吓到，後腳跟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階予觀聞面色沉郁，岑則倒是沒有什麼反應。

隻是看着眼裡漏出傷心之色的徐藜，艱難開口問：“涼州兇險，徐三姑娘何故跑來？”

岑則一開口，他們倆周圍仿佛變得寂靜無聲，就連霹靂啪啦跳動的火苗在此刻都變得安分，不在想着逃出火盆。

徐藜不懂，為何在岑則開口後，她有一股想要哭出來的沖動，她隻是難受，心劇烈顫動着，微微泛着漣漪，泛着疼痛。

徐藜突然露齒一笑，道：“我來給都督送錢。”

霎時間，岑則眼前是模糊的，他不再看得清任何人，不再聽得到徐玉接話說着什麼，他隻是定定的看着徐藜的裙擺。

在階予挪動打開窗扉，薄煙慢慢消弭，他還是不敢擡頭，隻是盯着徐藜粘了泥土的裙擺。

他需要銀子，非常需要，不，應該說是浴血奮戰的戰士們需要，越往北去，越冷，禦寒的衣服，熱乎的飯菜，都是戰士們需要的。

岑則明白，皇帝舅舅換了他的将軍位置，明面不再用他，實在護他，畢竟他身體無力再帶領岑家軍繼續戰鬥，前幾日醒來，他立馬問了戰事境況，階予語氣裡滿是對新上任領事的無奈與不滿，但他卻無法親自帶領他上戰場。

岑則半年前最後一仗，其實是收尾之戰，彼時鞑靼被岑則帶領的岑家軍打的潰散，岑則更是生擒鞑靼首領古魯吉勒，但就在歸途中，岑則被岑家軍的老将鄭現三箭射下馬，陷入昏迷。

暈倒下馬之前，岑則也三箭射下鄭現，滿身戾氣問他：“為何這般做？”

鄭現奄奄一息的隻是笑，笑的大聲，笑的凄慘。

臨死前隻是嘟囔着：“錦娘，我為你報仇了。”

鄭現閉了眼，岑則也倒地昏迷不醒，直至半月前才悠悠轉醒。

當時鞑靼首領見岑則如死了一般，手臂出血掙紮着掏出哨子為鞑靼報了信，還存活着的鞑靼士兵拖着身子見到鞑靼逖達木可汗。

大周沒有将軍，鞑靼決定殊死一戰，緊急招兵，岑家軍這邊沒有主心骨，竟不敵，被打的直直後退。

直到朝廷新任命的骠騎将軍前來也沒能改變局面，隻是維持住了表面的平衡。

“岑将軍，你還好嗎，這個月我都在為你熬藥，每天都在祈禱佛祖保佑你能醒來，還好，将軍吉人自有天象，平安無事。”徐玉有些聒噪的嗓音打斷了岑則思緒。

“多謝。”岑則冷着臉，并不想多說。

岑則站起身，繞過火盆，站在二人面前道：“涼州現下很危險，想必徐家長輩不知你們二人現在在哪，定是焦急萬分，二位姑娘還是速速回去吧。”

徐玉聽聞不再言語，她惜命有些糾結，想要回去，徐藜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平靜道：“我不走。”

岑則無奈笑不出來，沉聲道：“此時不是你該胡鬧的時候。”

“回去吧。”岑則說完，欲轉身，徐藜眼眸堅定道：“反正我不走。”她擡頭，眸含淚光，在昏暗的屋内也能看得到她瞳孔裡灼人的炙熱。

那白淚仿佛蓄在他心底并不堅固的汪池裡，她隻要微微撥動，他便會泛起波瀾漣漪。

隔着昏黃光暈裡的細碩灰塵，兩廂相視，岑則看到她在發抖，臉色更是愈發蒼白。

岑則腳步微移，徐玉打破二人氛圍道：“我和三妹妹都不回去，路途遙遠，危險四伏，我們兩個弱女子，還是等将軍好了親自護送我們回去才好。”

徐藜聞言皺眉看向徐玉，她一個六品官員之女，到底哪裡來的底氣這般與岑則說話，她依仗着什麼？父親？徐府？

如果是這些，那她未免太過天真。

岑則果然沉了臉，徐玉身子一顫，自知說錯了話，閉了嘴。

古木雅端着藥走進來看到的就是兩女一男的詭異一幕。

“将軍。”

衆人紛紛向門扉聲源處看過去，岑則也停下腳步。

“岑将軍，你怎麼起來了，快坐下，你怎麼如此不聽話，阿爺都說了，你還不能下床，你要聽醫囑，阿爺不在，你就要聽我的。”

旁若無人般親密氛圍，讓徐藜眸色晦暗。

姑娘邊囑咐邊扶着岑則坐下，這才轉頭讓徐藜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姑娘一身直領紅衫裙，裙長曳地，紅的耀眼，紅的熱烈明媚。

徐藜是純中帶一點媚的長相，而這姑娘則是純魅模樣，眼尾熱烈上揚，唇珠飽滿，但姿态卻不顯風情，徐藜看到的隻有撲面而來的活潑與開朗。

古木雅仿佛這才看到屋内還有别人，熱情打招呼，眨着眸子調皮道：“我是古木雅，岑将軍的小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