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村如其名，位于一座山前。山沒有名字，當地的人隻叫它高山，因為它很高。山下環繞一汪碧綠的溪流，溪邊，坐落山前村。

劍客風無三十年前來到這裡，一眼心動，将山前村作為他的避世之地，打算在此終老。

每個地方都排外，山前村也不例外。初來此地時，風無一窮二白，受了諸多刁難。轉變發生在山前村被土匪洗劫的那天。

白日他照常上山砍柴建屋，收了許多白眼和謾罵。可以理解，他占了山前村的地，還砍山前村的木頭，不讨厭他才怪。一個人蓋屋子，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種菜劈柴，過的很是孤獨。不過無所謂，他是劍客，劍客本來就是孤獨的。

晚間，燒水洗澡，躺到床上睡覺，準備天亮時，開啟他新的、重複的一天。

當夜，火光大亮，睡夢中聽見許多耳熟的聲音。隻不過往常他們都在當着風無的面嚼舌根，今天這些聲音盡數變成了哭喊。

打劫嘛，常有的事，想來山前村也很習慣。風無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山匪沖開他的大門，把院子裡劈的整整齊齊的柴火全都搬走，把地裡收拾的鮮亮的菜全部摘完，廚房裡還剩大半隻沒吃完的野豬，碩大的豬頭挂在房梁上，風無打算明天腌制了，存放時間能更久一點。

豬頭也被搶走了。

他攏着袖子，被山匪趕到路上，那裡站滿了村裡人，沒漏掉一個。風無心想，這夥強盜是專業的，不然不能把人折騰的整整齊齊。

本不想插手，既然決定當百姓，他就要好好當。百姓嘛，被打劫實屬正常，尤其在狗屁的靖墟王朝，堪稱日常之一。他怎麼能奮起反抗呢？要和村裡其他人一樣，縮頭縮腦的，等待被洗劫一空後，再次積攢自己的家當。

有些事情忍不了。

會在山上偶爾給他搭把手的小子們被繩子串了一排，刀背狠狠打在他們身上，打的不像是個活人，反倒像一團人形的死肉。愛在背地裡嚼他舌根的嬸子們披頭散發，衣不蔽體。女孩們還在憧憬愛戀的年紀，已經感受到了慘痛的人生。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們被齊齊趕到河裡，岸上的盜匪看着他們凍僵倒在水中被沖走，哈哈大笑。

“我說你們，差不多得了。”風無藏在人群裡，臉色幽幽的，眼神幽幽的，語調也幽幽的。

盜匪反手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風無用這個耳光換到了抽他刀的機會。

用一把不大利索的鈍刀，殺光所有的盜匪。

老頭子們從河裡爬起來，顫巍巍給後生們解開繩索，麻利地指揮年輕的男男女女，把屍體處理的一幹二淨。

誰都沒有再提被打劫的事，誰也忘了曾經對風無的忽視和不滿。

那天之後，風無成為了山前村的一份子。

大家問他名字，他說他叫“無”。人生隻是一場虛無，從無中來，到無中去，衆生皆無。

從此，他多了個名字，“老吳”。

三十年來，沒有盜賊再來侵犯山前村。綠林上的消息傳得快，誰都猜不透一夥強大的盜匪如何在山前村悄無聲息的消失，于是三十年裡，誰都不敢來當下一個。

“老吳”在山前村住了三十年，收養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安排他們成家立業，把人接進來，又把人送出去。他從山下一個無人的小角落裡，搬進了村子聚集處。他擅長打獵、養家禽家畜、種田種菜，做飯也好吃。他有穩定的收入，和善的鄰裡，孝順的兒女，後半生很幸福。

若無意外，一切會按計劃進行。

他會在某個看雲卷雲舒，舒服地曬着冬日暖陽的午後，在躺椅上搖着搖着，慢慢微笑着死去。傍晚歸家的鄰居會發現他的異常，招呼他的兒女給他收屍，然後辦一場在村裡人看來還算不錯的葬禮，熱熱鬧鬧的埋進地裡。誰都不知道劍客風無去了哪裡，老吳的靈位會被供奉下去。

他一定會這樣死的，在他覺得快死的時候，會用内力給自己來一掌，确保死的不能再死，死的相當體面。

真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可惜，他隻是個劍客，盡他所能，也隻能控制山前村這個小小的地方。三十年後的今天，在他收拾收拾差不多準備再活兩年就去死的時候，事情一件接一件發生了。

女兒出嫁，風無給的陪嫁不少。可惜閨女看走了眼，挑了個糟糕的女婿。風無打到一隻野豬，隻給自己留了個豬頭，剩下一半給閨女，一半給兒子。給閨女送豬肉時，正好看見她的婆婆和丈夫，一人給了她一巴掌。

風無扛着半扇豬肉，轉身就走。

他年紀大了，準備死了，但不是真的死了。

向村裡打聽一圈，村裡人礙于情面，不好說壞話，什麼都沒打聽出來。風無選了個更簡單粗暴的方式，他抓住村口的流浪漢，二話不說暴打了一頓。

“好了，現在和我說說我女兒的事。”

流浪漢嗚嗚哭道，“你分我點豬肉，不用打我我也會說的。”

于是風無分給他一塊肉。

從流浪漢嘴裡，風無知道了他女兒的嫁妝被小姑出嫁、小叔娶親這兩件大事花的一幹二淨。三年無出，女兒當一大家子的牛馬，洗衣做飯、種田喂雞，還要抽空織布或幹點繡活，填補家用。這些年來，他給女兒送的錢糧，一點都沒落在閨女身上。

風無想不明白，他也不再想，決定用他的方式直接去讨個說法。

扛着半扇豬肉，一腳踹開閨女婆家的大門。大門搖晃兩下，“砰”一聲倒在地上。親家母看見半扇豬肉的欣喜還挂在臉上沒來得及收起，便被驚掉了下巴。鄰居悄悄躲在暗處看，不想錯過好大一場熱鬧。

“你還想和他過嗎？”他問女兒。

女兒愣住，眼底蓄上一些淚水，沒有回答。

風無懂了。

好的，她不想。

他是一名劍客，幸好，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

他說，“我女兒的嫁妝，你得還我。這些年她掙到的錢，你還回來。我送過來的錢糧，沒用在她身上，你們折價還我。”

親家母尖叫的很過分，很刺耳，“不可能，哪有你這樣的親家公？！你女兒嫁過來三年，連個蛋都不下，我們家願意留着她，已經是她天大的福分……”

“你得把錢還我。女兒我今天接回去，休書我會送來，我女兒，休了你兒子。”風無把他的意思重複一遍。

“瘋子！想的倒美！沒聽說誰家幫出嫁的閨女休了女婿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你……”

親家母的話沒說完，風無給了她一耳光。考慮到她是個普通人，既不能抽死她，同時還要為女兒多年吃苦讨回公道，風無力氣用的很巧妙，自認用了很公道的力氣打人。

他說，“事情挺簡單的。你把錢還我，我把人帶走。你得知道，世道很亂，拳頭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