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一過便是新年,過了年便是殿試,
故而如今京都最熱鬧的兩處地界便是賭場和積雲寺。
來年四月的殿試,不少人壓樁下注賭江逾白會不會成為大曜開國以來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狀元郎。
賭場内人聲鼎沸,據說高門大戶的公子小姐也有來下注的。
而積雲寺熱鬧則是因着雲遊四海的了然大師回來了,傳聞這位大師加持過的平安符甚是靈驗,且十分難得。
不少香客守在積雲寺裡,便是為了求平安符。
白芷也不例外。
不過她不是為了自己求,而是求給江逾白的。
積雲寺立于京郊浮屠山之巅,隐于青山幽谷,石階曲折而上,雲霧缭繞間聽取一片佛音,
此處終年人煙稀少,如今卻是絡繹不絕,有人曾數過浮屠山上的台階,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階。
相傳曾有人一步一叩首爬上石階,攀上積雲寺求圓一個心願。
不過這都是往事了,也沒人知曉那人心願能否達成,再加上山路難行,平日裡便沒什麼來此。
白芷穿了一身輕便的青綠色衣衫,外面的披風早已因攀爬累了而取下,白皙的臉頰上滾落一點汗珠,雙頰染上紅暈,清風吹來,她額發随風而動,裙擺也蕩出一點波紋。
她提着裙擺一路向上,走到筋疲力盡才望見積雲寺的廟門。
步入寺内,隻見廟宇巍峨,匾額高懸,參天古樹下有一處佛堂,菩薩在正堂内,周邊衆人跪坐于下首,靜得出奇。
白芷問了一旁的小僧彌才知曉,原是要求這平安符,要跪上三天三夜才能得見了然大師,大師隻渡有緣人,若是無緣之人,這三日便白跪了。
莺蘭第一個不服氣,“這要跪上三天三夜也就罷了,怎得還能不給平安符?”
小僧彌也未生氣,像是見多了有脾性的香客,勸慰道:
“施主無所求自然不用跪,若是有所求,便遵照了然師叔的規矩來吧。”
白芷倒是未生氣,她幼時跟在師傅身邊,不少人曾跪在陳孟山外求醫,為了摯愛之人,莫說是三天三夜,便是再長也有的,隻為了求師傅出手換一個可能。
“莺蘭,你回去告知姨母一聲,我這幾日便在積雲寺上禮佛求平安。”
莺蘭拗不過她,隻得回府禀告,順便帶些厚實的衣物過來。
等她走了,白芷便尋了一處角落跪下,這一跪便是三天三夜,
冬日天冷,即便是正廳内升了爐火也不算肉體凡胎能抵禦的,她披上了厚實的披風,可卻擋不住嚴寒,好在她所跪之處在裡面,離窗棂遠些,故而不算太難挨。
這三日裡不少人受不住了離去,還有人發了高熱,可她硬生生熬了下來。
殿試過後江逾白便要入朝為官,她來了京都小半年,多少懂得世家大族表面上風光無限,可暗裡卻是要處處小心。
全家流放是好的,至少能活着,便是株連九族也是有的。
她隻求江逾白能平安,如今她能給江逾白得太少,求一份虛無缥缈的平安,便是為數不多能做之事了。
她在佛寺内跪了三天,期間有人跪足了三天三夜,可卻被請出了了然大師的廂房,直言時機未到,能求得平安符之衆,不過十之一人,如今她隻需再跪最後一日了。
待到日頭西斜,白芷全身麻木,隻覺得神智渙散,三日滴水未進,身體早已是極限。
可她還是沒有離開,待到結束時,她臉色慘白,整個人透着股虛弱,她揪着衣襟,咳嗽了幾聲,這一聲像是什麼預兆般,緊接着便是急促的咳嗽聲,喉嚨像是被烈火燒過。
硬挺着站起身,莺蘭攙扶着她跟着小沙彌去了然大師廂房。
出了正廳,繞過一片抄手遊廊便是了然大師所處之地,
從了然大師手裡接過平安符,白芷心滿意足地笑了笑,而緊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咳嗽聲,最後還是了然大師喂了她一粒藥才挺過來,
“多謝大師贈藥,白芷感激不盡。”
白芷恭敬行禮,了然大師是世外高僧,頗受百姓愛戴。
見了然大師搖頭,意為不必介懷,白芷點頭再次謝過,手裡拿着好不容易求來的平安符,擡步便要走,卻又被了然大師叫住:
“施主留步。”
“大師有何指教?”
白芷停下步伐,好奇回望。
“這三日施主堅持下來實屬不易,貧道與你有緣,今日便送施主一卦。”
“算卦?”白芷倒沒聽說過,這了然大師還會蔔卦。
還能得一卦,莺蘭朝她投來羨慕的目光,催促她跟上去。
她跟着了然大師走進一間蔔卦房,四處打量了幾眼便跪坐在了蒲團上。
“施主可想問什麼?”
想問什麼,白芷指尖微顫,
“不問往昔,但行前路,便問來日吧。”
“好!”了然大師,“施主不是拘泥于過往之人,紅塵三千,便是有人脫不開過去,故而成了枷鎖。”
白芷隻一笑置之,她不問不是不拘泥于過往,而是她的過去已是萬層枷鎖在身,逃不開,掙脫不掉。
故而也無需再問了。
“姑娘面相是有福之人,隻是可惜幼年艱險,其福在後,”了然大師轉了轉手裡的佛珠,“姑娘命途坎坷,終得善果,隻是……”
了然大師将手心的佛珠一并,握在掌心,
“姑娘需謹記,所行所做,但求問心不愧,萬事莫要強求。”
莫要強求?白芷一時不知這是在指什麼,不過還是笑着應下,
“多謝大師指點迷津,白芷謹記。”
最令白芷意外的,是了然大師竟将随身所帶的佛珠贈予了她,收起了眼中的驚訝,她恭敬接過,
“這佛珠是施主的一處機緣,要随身攜帶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