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三十,難得是個好天氣,日光穿過林間,照融了好幾日的積雪。
今日難得靖遠侯在府裡,侯夫人叫了白芷去前廳用膳。
到府裡這些日子,白芷隻見過靖遠侯兩三次。
靖遠侯得祖輩蔭庇,得以在國子監領了個閑差,平日不大回侯府,若是回來了,便要衆人一齊用個膳。
她到前廳時,一屋子人到齊了一大半。
外人在時,侯夫人待她極為親近,她恭順地坐在侯夫人身側,剛喝了一盞茶便聽一旁的張姨娘掀起了話頭,
“山清子尊者待世子爺這般好,還多虧侯夫人教導有方。”
張姨娘早就聽說江逾白今晨去了山清子府邸,不回來用膳,人不在,她就起了小心思,
“不知尊者可還收徒?”
她膝下有一個男丁,名叫江逾尋,隻比江逾白小兩歲。
“尊者的事,咱們哪裡知曉。”
侯夫人笑着回她,眼裡卻滿是冰霜。
山清子是當世大儒,凡是讀書人,都要尊他一句老師,可這位大儒至今隻收過五位親傳弟子。
張姨娘不依不饒,“尋公子才思敏捷,這次在書院考校中又得了夫子贊譽,若是能得尊者指點,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眼眸含淚,一雙桃花眼楚楚可憐兮兮地望向靖遠侯。
靖遠侯被美色迷了心智,不由開口,
“淑燕,此事你讓逾白問一問他老師,逾尋也是他的庶弟,日後同朝為官,也是助力。”
他身上還帶着不知哪裡沾染上的脂粉味,侯夫人用帕子掩面,眼裡的嫌惡一閃而過。
“尊者身份清貴,收的弟子不是皇家子弟,便是狀元之才。”
她耐心解釋,
“逾尋上次秋闱不過得了二十三名,不若等明年春闱拿了前三甲再讓逾白去提,”
她在前三甲幾個字上咬得重了些,還寬慰地拍拍張姨娘手背,
“到時即便不能做尊者弟子,也能做個身邊侍候的小童。”
張姨娘咬牙,憑什麼你林淑燕的兒子是做弟子,我兒子就是做随從。
隻是話說到這了,她也不能再胡攪蠻纏。
侯夫人見她消停了,便招呼着衆人落座,
膳後白芷方才離席,便見江逾白的長姐進了主屋,随後便是好一陣争吵聲。
江逾白的長姐江甯蘭也是侯夫人所出,江甯蘭住的芳籬院離她的梧桐苑也不遠,她午後還能聽到外頭芳籬院的嘈雜聲。
翻來覆去看不下書,便讓莺蘭問問是怎麼一回事。
“據說是隔壁院子甯蘭小姐的小犬病了,正喚大夫來治呢,說是午膳後侯爺生了好大的氣,不許叫禦醫來。”
“聽說這小犬甯蘭小姐養了十幾年了,甯蘭小姐看來是實在舍不得。”
白芷歎了口氣,可惜為牲畜治病之法她也不甚了解,“表姐心善,隻是精通犬類治病的大夫恐不多。”
“表姑娘是從嶺南來的,不知曉也正常,大姑娘原先是和大将軍家的嫡長子定下的婚事,”
莺蘭說到這,不由歎了口氣,
“隻是邊疆蠻夷來犯,婚約便耽擱了,後來劉小将軍戰死沙場,大姑娘鐵了心不嫁人,放出話去,此生便是劉家婦,絕不二嫁,一心為劉小将軍守寡。
而團寶,聽說是大姑娘及笄時劉小将軍送的,大姑娘養在身邊快十年了。”
原是如此,未亡人守着亡人的遺物是怎樣一種折磨,沒人比白芷知曉其中艱澀。
她師傅留下的銀針共一百零八對,可她前兩年不知養護,身上也沒有銀錢,無法換新的銀針。
如今折的折,鏽的鏽,後來即便她學了養護之法,三不五時精心擦洗,也隻剩下六十三對了。
師傅留給她的東西不少,離開陳孟山時她隻能将這一套銀針帶在身上,旁地再沒有了。
想必江甯蘭也是如此,團寶是劉小将軍送給她為數不多的遺物,也就分外珍惜。
她帶上銀針出了梧桐苑,恰好碰到來的大夫往外走,一名丫鬟陪同着,一路小跑着勸,“王大人您再看一看吧,京都裡您最擅此道……”
“不必再說,老夫雖通此道,但還是鑽研救人,貴人的愛寵已無力回天,”王大人一拱手,“貴人另請高明吧!”
說罷便提着藥箱走了。
那丫鬟見勸不住,眼眶徹底紅了,淚珠掉下來。
白芷靜默了一瞬,“這位姑娘,我略通些岐黃之術,不知可否能看看表姐的愛寵。”
黃芙目光落在她身上,認得面前這位姑娘外祖家來的表姑娘林白芷,見她這麼說,猶豫了一瞬,還是咬牙同意了。
江甯蘭的院子離她走路不過兩息,她入院便聞見一陣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