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剛過,京都就下了好大一場雪,雪深有兩寸,四處寂寥一片。
白芷被侯夫人關在秋雨院的暖閣看舊賬冊,這些賬冊不知是放了多久,有的邊角甚至發了黴,一筆筆全是爛賬,哪裡需要再去看,不過是侯夫人有意磋磨她罷了。
日頭漸漸西落,暖閣内的銀絲碳發出一絲噼啪聲,這是快要燃盡了。
莺蘭尋了秋雨院内的小丫鬟來換炭,可對方理也不理,說是西北雪災,陛下責令節儉,府上沒有多餘的炭火了。
這話誰聽了都知道是托詞,莺蘭恨恨咬牙。
每回她們苑裡的東西不是最晚送來的,便是缺斤少兩,若是沒有侯夫人授意,誰敢苛待當家主母的外甥女。
莺蘭急得跺了跺腳,回裡間把表姑娘方才進暖閣解下的披風披在正看賬冊的人身上,主仆二人熬到亥時三刻才被放回梧桐苑。
尋了個小丫頭給今日因她挨打受罰的錦藝送了藥後,白芷靠坐在梨花榻上,盯着面前八寶金絲屏風上繡着的鸢尾花出神,一時竟沒有睡意。
她兀自愣神着,莺蘭端來一盆湯水,焐熱了手心在她膝蓋上揉搓,“雪地裡那樣冷,姑娘跪了好一會,怕是寒氣會進到骨子裡,要好好泡一泡才行。”
不光是跟着她的丫鬟錦藝要受罰,如今侯夫人罰她也如家常便飯,今日她在雪地裡跪了有一刻鐘,膝蓋早就凍透了,紅腫得厲害。
“這樣揉搓不知幾日才會好,明日還要去姨母院裡,将我的銀針取來吧。”
白芷的兩個指腹有上一層薄薄的繭子,一看便是用慣了銀針的,她輕碾細針,紮入幾處穴位細細轉着,感受着刺痛,不一會兒額頭便布滿細汗。
她生得一副清冷模樣,此刻眼簾微微低垂着,又長又細的睫毛尾端卷起,像是要振翅而飛的蝶翼。
與平日裡的冷清不同,如今的白芷眼尾透着一點薄紅,汗珠滾落時滴在纖細白皙的脖頸上,叫人移不開眼。
“受傷了?”
從外進來的青年脫下狐裘,見外頭的冷風灌了進來,蹲下身來捏住她紮進膝蓋裡的銀針。
“你來了?”
語氣裡是說不出的歡欣,前些日子她着了風寒,怕過了病氣,他們有幾日未見過了。
江逾白未應,隻是蹲下身細細看她膝蓋上的紅腫。
白芷跟着他的視線下移,在燭火下望着他仔細将銀針一點點抽出。
一身清冷的矜貴公子,此刻在燭火下也柔和了眉眼和輪廓,濃密的睫羽遮住了他的眼眸,叫人始終與他隔着一層,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緒。
想起在撫遠鎮時,江逾白也是這般待她,會替她揉捏看診一天酸澀的手腕,一切似乎與從前沒什麼分别。
“阿青……”
白芷喃喃自語,最後吐出字音的成了‘逾白’。
她不是什麼侯夫人母親林老太君養在身側的表小姐,三月前她不過是撫遠鎮上的醫女,如今頂着表小姐的名頭,不過是因她兩年前救了重傷的侯府世子江逾白。
她為他取名空青,這兩年裡二人生了情愫,她與失憶的空青在鄰裡見證下成了親。
成婚後不久,便一對人馬憑着一塊玉佩找了過來,直言空青是消失了兩年的靖遠侯府世子江逾白。
她跟着空青回了侯府認親,卻不是以妻子的身份。
侯夫人與她初見便言明,空青原本是有一位未婚妻的。
這一句猶如當頭棒喝,叫她無地自容,恨不得消失。
複又聽說,那位魏家小姐足足拖了一年不肯相看人家,要等江逾白回來,可到底拗不過雙親,半年前定下了人家,馬上便要成親了。
她心下稍安,侯夫人見她松動,便溫言勸慰,言明利害。
将心比心,若是此時失蹤兩年的江逾白帶着新婚妻子回來,魏家與靖遠侯多年情誼暫且不提,魏小姐定好的親事怕是也要橫生枝節。
侯夫人勸她先以自己母家表姑娘的身份暫住在府中,隻等此間事了,再與江逾白正大光明成婚,如此也是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