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野手心的溫度有些涼,貼在何時雨發熱的額頭上很舒服,她下意識蹭了蹭,小狗似的。
兩人同時愣住。
何時雨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耳尖瞬時染上一抹薄紅,擡手扒拉開周其野的手,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周其野也有些不自在,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空握了握,好像還殘留着女孩肌膚細膩的觸感。
詭異的沉默彌漫在二人之間,醫務室老師出去了,空闊的屋子裡隻餘鐘表轉動的“咔嚓”聲。
秒針轉過5圈,周其野準時開口:
“可以了,拿出來吧。”
何時雨咳嗽兩聲,沒了和他嗆聲的心氣,乖乖的把體溫表遞給他。
“39度1。”醫務室老師恰好回來,周其野神情嚴肅的像在新聞發布會,彙報什麼全球大事似的和她報告。
示意何時雨往前坐,醫務室老師把體溫計放回抽屜:“有點高燒,現在什麼感覺?”
何時雨緊了緊身上披着的校服外套:“頭疼,渾身沒勁,嗓子疼。”
“着涼了,掉瓶水。”
何時雨坐到裡間的小沙發上,堪堪能容下兩個人。
手腕被死死纏上粗款橡皮筋,何時雨幹咽口唾沫,感覺自己是即将被屠宰的豬羔。
這種想法在醫務室老師的手拍打她緊繃起來的手背尋找血管時達到了頂峰。
拍一拍,肉質更緊緻。
她緊張到有點想笑。
吊針出現的第一秒,何時雨就閉上了眼睛。
是的,就算堅強如時雨大王也是有害怕的東西的。
在她看來,一切尖尖的東西都像撒旦頭頂的惡魔犄角。
比如雞嘴,比如吊針。
空出的另一隻手條件反射地抓住某樣東西,可能是褲子,可能是沙發布,但她沒有想到,她抓住的會是某人的手──
人肉的觸感和死物還是有很大差别的。何時雨呆呆的閉着眼,左手是吊針慢慢刺破皮肉鑽進血管的驚悚感,右手則是被溫暖寬厚的觸感包圍的安心感。
其實何時雨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情緒像團亂毛線纏在一起,吊針早已被穩穩粘上醫用膠布,她的另一隻手卻還握在周其野手裡。
周其野率先放開了手。
他怕他再不放手女孩的頭發都會燒起來。
連着他自己的。
說不清是誰先拉住誰的,但兩人牽了長達三秒的手是事實。
兩個人的臉都像紅彤彤的柿子也是事實。
“咳…”周其野略略垂眼,“昨晚…怎麼不回我信息?”
“沒看手機。”何時雨回答得很簡潔。
周其野視線上移,盯着女孩因高燒有些潮紅的眼尾,沒再說什麼。
向醫務室老師借了一床毯子,周其野幫何時雨掖了掖被角,語氣很輕:“睡一覺吧,我幫你看着點滴。”
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怎麼,何時雨在熟悉的皂香中感覺眼眶酸脹,心髒像被誰攥了一把,澀的。
她沒出聲,隻是微側過頭閉上了眼,有什麼東西在她眼角滑落。
千萬不要被周其野看到。
何時雨想。
千萬不要再讓他發現自己脆弱的一面。
總得有地方能比過他。
成績、前途、家庭條件──這些已經拍馬難及。
性格千萬不要再有缺陷。
何時雨抽了下鼻子,發燒的時候淚腺好像異常發達,這兩天壓抑的情緒潮水般湧上來,海嘯一樣席卷了她的五髒六腑。
何時雨感覺她的身體裡到處都在下雨。
就像壓到底的彈簧稍微洩力就會高高彈起,眼淚像開了閥門的水龍頭,刹那間流了滿臉,如同昨晚套着打火機殼子的水槍。
“對不起……”周其野嗓音低啞,半蹲在她身前,用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對不起。”
半捧着她臉的手有些顫抖,何時雨不肯睜開眼睛,哭得無聲無息,隻偶爾洩出幾聲哽咽。
“周其野……”何時雨終于是說出了那根橫亘在她内心良久的刺,“我真的會拖累你……”
她又想起媽媽日記本上的話,好像在那時起,命運就已經給她下了判詞。
小時候讀紅樓夢,隻囫囵看個樂子,對十二金钗的判詞也隻覺故作玄虛。
明明作者在落筆前已經構作好了人家的命運,所謂的判詞也隻是他提前做好的人物小傳,有何稀奇。
人是由人生的,又不是由編劇生的,這人的命還能提前塵埃落定不成?
可随着年歲漸長,何時雨不得不承認,老天是個再勤奮不過的作家──祂緻力于給所有人的人生寫個劇本,就算這人還沒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