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雨還沒反應過來,隔壁單元的王叔推門進來了。
“小雨,拿包利群。”
“哎,”何時雨回過神,轉身去櫃台拿煙,“還拿軟盒是不?”
王叔抻了抻胳膊:“對,抽習慣了。”
“24,掃桌上碼就行。”何時雨把煙遞給他,“您這剛下班啊?”
手機到賬提示音響起,兩人寒暄了幾句,玻璃門打開又關上,何時雨這才抽出空來看向店裡另一個人——
“周其野,你也開個助眠賬号吧,你理貨比老王上課還催眠。”
周其野正在把小賣鋪貨架按“薯片在前,泡面在後”的順序排列,聞言,手下動作不停,淡淡道:
“科學研究表明,貨物秩序擺放有助于激發顧客的購買欲。”
何時雨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這科學研究不會就是你本人吧?”
周其野沒跟她糾纏,話鋒一轉:“你作業寫完了嗎?”
何時雨一臉黑線,把櫃台上周其野剛拿出來的話梅扔給他,惡狠狠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周其野接住飛過來的話梅,剛要說話,書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周其野的鈴聲是系統自帶的原聲,經過玻璃櫃台這個介質的傳播,何時雨感覺就算是已經到家的王叔都能聽到。
“不接嗎?”何時雨看到周其野悠哉悠哉地往嘴裡放話梅,忍不住問道。
周其野被話梅酸得一激靈,耳邊刺耳的鈴聲終于歸于平靜。
“不用管它。”
不用猜都知道,他今天翹了周嘉給他報的奧數班,這通電話恐怕是來興師問罪的。
何時雨無意瞥見亮起來的手機屏幕,未接來電顯示:媽。
“你來這幹啥?”何時雨總算想起來問他,按理來說高檔小區和老式居民樓中間應該是有壁的。
周其野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店,不大但很幹淨,櫃台上面随便堆着幾本書,應該是何時雨的作業。
“我來監督你寫作業,”周其野随手拉了張椅子坐下,語調沒什麼起伏,“馬上又要周考了,别砸了我的招牌。”
何時雨簡直頭大,招牌,招笑還差不多!
而且怎麼又要周考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上次周考交卷。
天天考來考去考個什麼東西!
“請坐。”周其野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反客為主。
何時雨無奈歎口氣,抽出本數學習題開始死磕。
“有點幹巴。”何時雨寫半截突然擡頭,詐屍一樣,吓周其野一跳。
“又怎麼了,大小姐。”周其野也挺無奈,一共才寫了十分鐘,這期間何時雨已經幹了喝水、上廁所、找草稿紙以及給手機充電四件事。
什麼都幹了,就是沒寫數學題。
何時雨繞着屋子轉悠一圈,翻出個落灰的小音箱,搗鼓半天,響起一聲“藍牙已連接”。
在周其野已經刷完一面卷子的時候,何時雨總算找到了自己心儀的歌單。
在這以後的三小時裡,周其野欣賞到了一場百家争鳴的演唱會。
有勁爆DJ:“大家好我是MC雨奶!我就像那一隻!林中的小鳥!努力掙脫沖向藍天懷抱!”
何時雨單腳踩上椅子,搖頭晃腦地拿筆裝麥克風自嗨,全程壓音加怒音,甚至還有爆破音。
有傷感情歌:“我懷念的是無話不說,我懷念的是一起做夢,我懷念的是争吵以後,還是想要愛你的沖動——”
雖然四句詞三句都不在調上,但是感情還是很充沛的。
聽見哭腔周其野都多看了她好幾眼,生怕她真哭了。
有青春懷戀:“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擁抱你~擁抱錯過的勇氣~”
有點像十年以後同學聚會老同學互相摟着在KTV互訴衷腸。
最主要的是何時雨唱歌跑調。
每一句歌詞的旋律都落在周其野想不到的地方。
在音響播放第十一首歌的間隙,周其野忍無可忍,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停。”
何時雨把嘴裡的水咽下去,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
“抱歉啊,”手忙腳亂地把音響關掉,何時雨略帶歉意地瞅了一眼旁邊的人,“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周其野微笑:“我看起來像是聽力有問題的人嗎?”
就算是聾子也得被她的小動作晃瞎。
“我一個人寫作業習慣了,”何時雨被他笑得心虛,讨好般把面前的數學習題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我快寫完了,你消消氣,一會兒我請你吃飯。”
周其野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被一聲巨大的踢門聲打斷。
“何時雨!”何大勇踉跄幾步,沖鼻的酒氣伴着大力撞開門帶起的風迅速在不算寬敞的屋子裡蔓延開來。
何時雨斂起笑容,神情是周其野沒有見過的冰冷,像隻渾身炸開刺的刺猬,變得警惕而尖銳。
“别在這耍酒瘋。”何時雨略微往前幾步擋在了周其野前面,緊繃着聲音警告眼前的人。
“呵呵,”何大勇越過何時雨不算寬闊的肩膀打量周其野,渾濁的眼珠轉動一下,嗤笑,“搞對象了?真是随了你媽那婊、子,離了男人活不下去——”
在周其野站起來之前,何時雨先動了。
裹着風的拳頭砸在顴骨,何大勇被打得退後半步,慢半拍地哀嚎出聲。
泛着隐痛的手垂在身側,何時雨沒去理會,緊繃到有些發抖的身體忽地被人一把摟住。
周其野側過身替何時雨擋住帶着破空聲的巴掌。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他後背上,周其野悶哼一聲,隻覺皮膚瞬間如火燎般刺痛。
但周其野隻是慶幸,幸好這一巴掌是打在他的後背上,而不是打在何時雨的臉上。
他略微低頭,懷裡的人驚愕地看向他。周其野抿唇,想要說些什麼。
“你算老幾,輪得着你在這裝狗熊!”何大勇跳腳大罵,渾身的酒氣熏得人頭暈,嗓子裡永遠含着一口痰,像指甲磨在黑闆上一般刺耳。
何時雨知道何大勇又把錢賭光了。
顧不及琢磨周其野的舉動,何時雨輕掙開他的懷抱,從身後的抽屜裡抽出五百塊錢,扔給何大勇。
“拿着錢滾。”
何大勇罵罵咧咧地蹲下身把錢撿起來,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數了幾遍:“就這些?打發叫花子呢!”
見何時雨不再搭理他,何大勇頗覺無趣地推門要離開,轉頭間瞥見一直半擋在前面的男孩,咧出一口黃牙森然一笑,随即離開。
屋内歸于平靜,天色黑透,昏黃的路燈透過窗戶折射進來,灑在桌角。
何時雨有些帶着難堪的無措,任誰被有好感的男生撞見糟心的家裡事,想來都不會太平靜。
白熾燈光下,周其野的五官更加深邃,脊背挺拔,整個人像一株傲然屹立的白楊樹,與這間窄小的屋子格格不入。
微微發抖的右手被主人藏到身後,何時雨下意識揚起一抹笑,向他道歉:
“對不起啊,連累你了。我也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