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慈很快回過神,面色從容。
“臣妾隻是覺得,這貓的名字稀奇,并無他意,太子殿下多慮了。”
“哦,是嗎?”
“......”她一時啞然。
“你這太子妃的身份,适應得倒快,不過......”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毫不客氣地将她下巴捏起。
“身為太子妃,對夫君應盡的職責,你亦要趁早履行。”
說罷,他一把拎起髒兮兮的橘貓,離開寝宮,朝偏殿走去。
片刻,屋内恢複寂靜。
守着一屋子搖搖欲墜的紅燭,陸允慈心安許多。
明日白芷入宮,自此,她身邊便多一個幫手,在這東宮的日子,總不會太難熬。
次日,依照慣例,太子與太子妃應一齊去向皇上請安。
如今,面對江潮,她真正做到了心底暗流湧動卻面如止水,這正依常青所言。
她與江北塵一起向江潮行了叩拜禮,臨走時,陸允慈停在殿門前,悄悄朝裡看了一眼。
隻見江潮将方才手邊那個精緻的盒子打開,裡面圓圓的東西似是什麼丹藥,他含入口中。
“怎麼了?”
見她停滞在原地,江北塵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沒什麼。”
說罷,她轉回頭。
誰知,剛沒走幾步,兩個就迎面撞見了前來請安的江臨州。
昨日江臨州治水歸來,便得知江北塵迎娶太子妃之事,滿宮上下,處處是鮮豔的正紅。
此刻,看着眼前成雙成對的二人,他戲谑地笑了。
“參見太子,太子妃,祝皇兄與太子妃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接着,他話鋒一轉。
“沒料到,你竟真成了我的嫂嫂。”
一時間,氣氛十足的詭異,江臨州直直盯着她。
她身上總有種很獨特的氣質,他發狠地想着。是一種無論如何面對任何事時的處變不驚、從容自若。
很多時候,江臨州甚至覺得她純粹将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着發生的一切。
這種感覺讓他心裡極其不爽。
就這樣想着,他嘴角笑意更甚。日光浮沉,堪堪落于他面頰,将他眼底的不堪與惡意照個透徹。
不知昨夜東宮,江北塵床上,是怎樣一幅光景,她是否亦如往常一般處變不驚。
他朝她投來探究的目光,尋找着蛛絲馬迹。然而她脖頸白皙光潔,竟無絲毫痕迹留下。江北塵那樣的人竟能在床上憐香惜玉,他恨恨地想着。還是說......
江北塵根本滿足不了她?不然的話,她那雙眼睛怎會如此平靜,激不起半點春水,哪裡有絲毫新婚之态。
随口調戲她,是他難得的樂趣。她于他而言,是一個引子。她将他壓抑許久的最惡劣不堪的一面引出來。猛虎嗅到薔薇花之香氣,終破籠而出。
他一向喜歡性子強的人,能有征服感,但如若太強,吃到嘴裡隻剩血淋淋的腥味,倒也失了興緻。
他無數次想象過她在床上會是何般模樣,被迫挺腰擡臀,淩亂如瀑布般的黑發自然垂下,白皙的後頸展現出脆弱的弧度,眼底噙着淚,被迫發出着一聲又一聲呻.吟......
那般清冷的聲音,崩潰到極緻喚他名字之時,會是什麼樣呢?
......
就這樣想着,他入了神,甚至江北塵連喚他好幾聲他都未聽見,似是徹底困住。
直至她亦開口喚他,清冷的聲音響起,他這才如夢初醒。眼睛重新聚焦後,他看到她疑惑的神情,眼眸清亮透徹,沒有哭紅、亦沒有噙淚。
“太子殿下,是我走神了。”他假意抱歉地垂下眼。
是對江北塵說的,不是對她。
陸允慈并非愚鈍之人,對于江臨州不見光的想法當然有感知。
“你進去請安吧。”江北塵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嫌江臨州礙眼。
接着,他用力牽起她的手,轉身離開。
回到東宮,空間一時逼仄起來。
江北塵沉着聲音,“過來。”
“......”她默默靠近。
四目相接,他開口問道:“江臨州,對你......”
“太子殿下。”還未等他說完,她便蹙眉打斷。
“皇上喜食丹藥,你可察覺?”
“父皇一貫如此,怎麼了?”
“戰國末期,‘一秦頂立,餘者皆衰’,其餘國惶恐不安,最終韓王想出‘疲秦以自保’之策。”
江北塵點頭,這一典故,他聽說過。
“太子殿下可知‘疲秦記’具體之策?”陸允慈追問。
“正因秦王素愛大興土木,所以故意派遣大量木匠前往秦國,進一步助長秦王之欲望,如此勞民傷财,百姓皆怨,不得民心。之後,修築鄭國渠一事,更是引得怨言四起。”
“得民心者得天下,消耗大量财力,加之盡失民心,到頭來......”
說到這裡,江北塵一頓。
他詫異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讓我學韓王之策。”
陸允慈搖頭,“臣妾并未有此意,明明是太子殿下這般說。”
江北塵深深注視着她,一時啞然,心底泛起一陣異樣。
“喵嗚......”
橘貓豎着尾巴跑了進來,難得地來到江北塵身側,蹭了蹭,打了個滾,平日明明對他不理不睬的。
江北塵終于得之青睐。
他明白了方才是什麼感覺,他從前偏要抱橘貓時,總會猝不及防被撓一下,就是那般。
“你對他,為何有如此敵意?”他問得直截了當。
“臣妾不敢。”
江北塵一把攬住她的腰,猛地将她拽至懷中。
“你是故意這般麼,話說完之後,又說不敢,太子妃明明是膽大包天。”
他沉着聲音,神色不辨喜怒。
不出所料,她又那般望着他,眼眸清澈透亮,說出的話,似是不能再真。
“太子殿下與臣妾既已成婚,便應夫妻同心,為太子殿下排憂解難,乃臣妾之幸。”
果然,又是這般滴水不漏的說辭。
她到底是想要什麼?
想要讓他感激涕淋,亦或是令他求之不得?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向她臉頰,用了些力道。
這時,門被推開。
婢女看到殿内二人“親密無間”之光景,趕忙請罪:“太子殿下,太子妃,奴婢不敢。”
“出去。”
“太子妃娘娘......”
“我讓你出去!”
攪了他的好事,壞了方才氣氛。
“幹嘛......”
陸允慈無奈地将他放于她臉頰處的手拿下,及時制止住他。
原本想做之事被生生打斷,江北塵自然不忿,煩躁地踢了下眼前凳子。
“怎麼了?”陸允慈放緩聲音,耐心詢問此刻驚慌失措的婢女。
“回太子妃,是娘娘身邊的人,白芷到了,奴婢簡單為她安置了住處。”
“辛苦你了,退下吧。”她笑語盈盈。
婢女方才緊張的神色這才舒緩下來,“謝太子妃娘娘。”
屋内,又隻剩下了她與他兩人。
江北塵再度一驚一乍,忽而從身後将她抱住。
“你為何對她那般?”
“哪般啊?”她一頭霧水。
“......”江北塵一時啞然。
他下巴抵于她肩上,輕輕蹭了蹭,緊緊盯着她耳根處的那顆紅痣。
陸允慈不動,任他這樣抱着。
末了,他緩緩開口:“既已是太子妃,日後,你對我好一點。”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下意識将她環抱更緊,“你對我好一點,我亦不會虧待你。”
她輕笑,“‘疲秦以自保’,太子殿下或許可以向皇上引進幾位道士,想必皇上定會龍顔大悅。”
環于她腰間的手就這樣與她十指緊扣,他埋于她頸間,貪婪地聞着花茶香氣,“太子妃肯這般為我考慮,我喜不自勝。”
許久,她乏了,看着眼前倒地的凳子,微微皺眉。
“把凳子扶起來吧。”
“......好。”
新婚燕爾,情難自禁。
這是在江北塵身上時常發生的情況。
雖遲遲未與她圓房,但他的心始終是燙的,似是被成婚之夜鋪天蓋地的灼紅感染,愈燒愈旺。
爆炸聲響起,熱度抵達閥值,恍然驚覺,原來是爆竹的聲音,今年的小年夜竟這樣快到來。
滿宮嫔妃聚于太和殿,諸位皇子亦如期而至。
江潮舉杯,“今是家宴,不必拘禮。”
落座的皇子妃嫔紛紛随之舉杯。
接着,江北塵又為自己酌上一杯,恭敬面向江潮,敬酒:“祝父皇身體康健,福壽綿延。”
江潮興緻頗高,點了點頭,一飲而盡。
陸允慈看着太和殿内不少新鮮面孔,陷入沉思。前幾日楊沫告知她,年底江潮一連新封了好幾位年輕姑娘,留于身側,皆聖寵不衰。
江北塵坐下後,一味地盯着她看。片刻,陸允慈察覺到身側這道過于熾熱的目光,幽幽地回視了他一眼,眼底染上幾分嗔怒意味,告誡他将那樣的目光收回。
這一幕,任旁人看去,倒似是在眉目傳情,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狠狠晃了江臨州的眼睛。
“二哥如今覓得這麼一位可心之人在身旁,在衆人面前你情我濃,實在是惹人豔羨。”江臨州忽而開口。
察覺出他言語間的酸意與不懷好意的戲谑,江北塵面帶笑意,就着他方才的話打趣:“三弟如此豔羨,可是也有中意之人了?”
“不妨借此小年夜說出,好讓父皇早日安排。今夜,衆人歡聚一堂,一齊祝福,成全了這樁美事。”
說着,他堂而皇之地挽起了陸允慈的手。
在江臨州看得見的地方。
“哈哈哈......”
一片嬉笑聲,氣氛融洽,衆人隻當這是兄弟間的鬥嘴。
江潮亦一笑置之,又酌上一杯,一飲而盡。
江臨州僵硬地笑了笑,人前,他不好拉下臉,掃大家之興。這口氣,他隻能硬生生忍下去。
然而再度擡頭時,竟愣愣撞上對面太子妃的視線。
!
她在看他......
“你幹嘛呢?”
發覺了她的心不在焉,江北塵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沒什麼。”她面無表情,從容不迫的模樣,似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江北塵冷哼一聲,接着,狠狠剜了對面的江臨州一眼。
二人針鋒相對,對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亦心照不宣。
不過江臨州從前并未覺得江北塵有多喜歡她,于是,他便惡意地以己度人——難道是她把江北塵伺候舒服了?
不然,他想不出别的緣由。
須臾,他覺得心口發悶,于是離席。然而剛走出太和殿,冷風便撲面而來,他一時清醒了不少。
殿内,她就在他眼前,卻無法觸及,難捱的感覺。他好久沒這般過了,有色心,無色膽。
畢竟,她如今已是太子妃,觊觎江北塵的女人,并非什麼好事。
說到底,都是因為她......
他發狠地想着,千萬誤讓他逮住機會,否則即便是頂着四方壓力,他也要......
這時,殿内絲竹管弦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整理好情緒後,他便歸席,對面二人此刻正竊竊私語。
“這段時間,我引進了不少道士進宮,父皇龍顔大悅。”
“自然,這丹藥一粒一粒吃下去,定能保皇上福壽綿延,這樣一來,周旋于新寵之間,定不會覺得力不從心。”
江北塵瞥向她,看着她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不由暗暗心驚。
......
宴之将至,江潮起身,衆妃嫔皇子紛紛行禮,“恭送皇上。”
然而,還未走幾步,江潮忽而全身僵硬,倏地跌倒在地。
“皇上!”
“皇上!”
“叫太醫!”
......
方寸間,四下大亂。
江北塵趕忙上前,穩定大局。
待到江潮醒來之時,寝殿内,隻有幾位皇子和楊沫陪着。
夜裡,寒風四起,遲遲在殿外等候,身子骨定遭不住。楊沫命其餘妃嫔先行回宮,不必苦苦捱着。
這些日子,江潮整日尋歡作樂,服食丹藥,為求得長生之秘訣,身子骨日益出現虛耗之象。
見江潮醒了,楊沫趕忙将他扶起,立起枕頭,讓他舒服地倚靠着。直至喂他服下太醫所開之藥,她才緩緩開口。
“皇上,今夜的奏折還未批完,天色已晚,皇上身體抱恙,太醫方才來過,說莫要過度勞累。臣妾看幾位成年的皇子皆在,不如讓他們幫皇上分擔一二。”
聽聞此,江北塵不動聲色,隻冷冷看了楊沫一眼,這段時間的猜想,愈發有了清晰的輪廓。
反應過來後,他順水推舟:“兒臣願為父皇分擔一二。”
随即,他故意盛氣淩人地看向身側的江臨州。
“父皇,兒臣亦是如此。”江臨州立刻開口。
果不其然,江北塵嘴角泛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一時間,四下無言。
江潮深深看着面前兩位皇子,沉默着。
時值夜裡三更,天寒地凍,他們依舊神采奕奕,渾然不知疲憊為何物。
力不從心感瞬間襲來,之前從未有過這樣一刻。明明他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當年苦心經營,謀反得來的江山,他還未坐夠,怎能輕易讓大權旁落。
警惕心燃起。
“都退下。”
江潮的聲音瞬間沉了下來。
江北塵知道,今夜的奏折,江潮是一定要親力親為了。身子本就虛弱,再這樣耗上一晚上,恐怕明日早朝,江潮又要服用丹藥吊着精神。長此以往,無疑是個難逃脫的循環。
回宮路上,他不由自主想起宮中之人,她此刻在幹嘛。
忽而,似柳絮随風而起,他怔愣片刻,伸手,原來是雪花飄落。壓在心上,卻沉甸甸的,将過往一年的所有埋葬。
不知為何,他好像聽到了雪落的聲音。他尋着愈來愈大的聲音,似是在尋找根本不存在的聲源地。終于,來至東宮,雪已鋪開滿地。
一陣蕩漾,一點心悸,一身寒氣,心裡熱着,這雪亦緊一陣又緩一陣。
登堂入室,今晚,是白芷守夜。
“太子妃已經睡下了。”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江北塵心下不悅,兩人之事多出一人,心裡不免橫一道刺。他不明白白芷對他莫名的敵意從何而來,就如白芷亦不明白他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此刻,橘貓正躲在角落津津有味地吃夜宵“加餐”,聽到動靜,眼睛在黑夜裡亮起,動物本能,下意識護食,警惕着“闖入者”。
“讓開。”江北塵面色不虞。
白芷氣惱,而猶豫片刻後,恐再與他争執下去驚動橘貓出聲,讓床上之人被迫醒來,實在不好。
片刻,她扭頭離去,朝自己安置之地走去,幾欲氣結。
陸允慈并未睡好。
隐隐約約,她能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些天屢次來到的地方——茂密的、不知是何處的森林。
她一步步朝裡走着,古木盤桓,交錯連理,陰濕的氣息,她無比熟悉。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亦不回頭看。
“不要再回頭了。”
一個無比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充斥在空氣中,與鋪天蓋地的霧氣相融。按理說,她應該認識發出聲音的女人,可她就是想不出這人究竟是誰。
她頓了頓,依着聲音指引,繼續朝前走去。
忽而,潮潮的氣息沁入她皮膚,難受得刺骨。被迫睜眼,四處一片漆黑,幕布般将她裹挾。
“白芷......”她下意識輕喚。
“是我。”
!
耳畔,傳來悶悶的熟悉的聲音。
她猛打個激靈,一時間手腳并作,使了力氣推向身側這個“龐然大物”。
她沒料到江北塵會忽而闖進,他身上帶着寒氣,惹得她渾身一顫。
自成婚之夜起,這些日子,二人一直分房而睡,這好似成了她與他之間心照不宣的約定。
他握住她的手腕,清瘦的手腕上隻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皮膚,讓他不忍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