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眼彈琵琶的本領,并非一朝一夕能練就,需天賦努力雙重加成,方能在衆人面前顯山露水。
“不必勉強。”
楊沫及時解圍,擔心她是一時被激,才口出狂言。
鄭國使臣亦松了口,意識到自己方才得意忘形,許是逼人太過。
“楊妃娘娘,且讓民女一試。”
“好!”江潮高喝一聲,命人準備綢緞,好勝心亦被經激起,無論如何,都妄圖拿下這一局。事關顔面,不可冒犯。
一場無形中的比試拉開帷幕,綢緞呈上的那一刻,四下寂靜無聲,氣氛烘托至此,滿堂賓客屏住呼吸,皆緊張期待起來。
江北塵的目光再度不可避免地落于陸允慈身上。
經鄭國使臣檢查,此綢緞确實能夠将視線完全遮蔽。其身側侍女将綢緞系于陸允慈雙目之上,一片漆黑随之而來。
陸允慈緩緩開口:“此曲名為‘故園無此聲’,獻給諸位。”
這首曲子鮮為人知,話音剛落,不少人一頭霧水。
她深吸一口氣,先是轉軸撥弦,寥寥幾聲。
曾經和姐姐在禦花園中的畫面瞬間湧入腦海,姑姑咿呀咿呀哄睡的曲調她已然忘卻,隻覺得那聲音令人安心。
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山河依舊,皇宮裡的一切亦沒有破敗不堪,隻是物是人非。
她的家不在了。
忽而,曲風急轉直下,琵琶聲嗚咽斷續,陸允慈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這麼多年,支撐她活着的,隻有恨意。她的姐姐、她的父親、還有那些本該屬于她的東西......什麼都沒有了。
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坐着原本屬于自己父親的位置,受萬千使臣朝拜敬仰。
這一切的一切,實在太過不公!
直至眼前綢緞貼得更緊,陸允慈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落淚了。
混沌中,常老将軍的話在耳畔響起。
——“是你的,從來都是你的,誰也奪不走;反倒别人的,極有可能會成為你的。”
她心頭一緊,倉皇無措中,攥得一腔孤勇。
她一定要讓江潮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曲終,幼年時在皇宮裡跑來跑去的畫面再度浮現,爬樹、捉迷藏、踢蹴鞠......
那時的她,不如姐姐般安靜,全身上下,沒半點所謂公主應有的得體樣子。
一片漆黑中,那個小女孩朝她沖來,朝氣蓬勃滿面,與她撞了個滿懷。
她又有了從頭再來的勇氣。
心,一瞬間輕盈許多,指尖動作亦愈發靈活。
偌大的皇宮,曾經養育她的那片土地,永遠是她的家,隻要想到這裡,她就有無窮的力量。
——她永遠的栖息地。
最後一音結束,陸允慈緩緩将眼睛上的綢緞取下。
所有人皆一言不發,身處異地,萬裡來朝,在數月前就需快馬加鞭趕路,家人親朋均不在身側。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雪一更。
雖之前未聽聞過此曲,但這一刻,使臣們與陸允慈心意相通,不約而同想起了身後的那片故園,禁不住潸然淚下,掩面斷腸,心底最深的地方被猛地擊中。
就連方才挑釁的鄭國使者,此刻亦有所觸動,雙唇微張,所有嚣張氣焰皆不複存在。此次不遠萬裡來朝,為的無非是故國的那份安穩與和平。
末了,鄭國使臣心悅誠服,态度瞬間軟了下來。
“姑娘指法極雅,能蒙眼撥弦,可見技藝高超。僅一首曲子,便能勾起人心底之念,栩栩如生,如入境中,在下佩服,佩服。”
陸允慈垂眸,“使臣謬贊了,常言道‘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此曲若能觸及使臣心底之思,不僅是使臣之幸,亦是民女之幸。”
“民女技藝,遠不如教坊樂師們,在她們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這番說辭不卑不亢,滴水不漏,與方才鄭國使臣居高自傲的态度形成了鮮明對比,一時間,鄭國使臣羞愧難當。
“不愧是泱泱大朝,僅一學堂年輕女子便能有如此般才情,彈出閱盡千帆不落凡俗之曲,在下實不敢設想其餘樂師之琵琶技藝會是何等境界。”
“方才是在下狂妄了,大朝教坊,果真高手雲集,其氣度雅量,更令在下欽佩,在下心服口服。”
楊沫欣慰一笑,方才緊揪着的心,徹底放下了。
江潮更是龍顔大悅,一杯酒下肚,高喊一聲:“賞!”
陸允慈身體一僵,反應歸來後立刻謝恩。
“謝皇上恩賜。”
“你上前來。”
江潮一聲令下,陸允慈緩緩朝着眼前這位殺父仇人走近。
“你叫什麼名字?”他細細打量着她的臉,若有所思。
還未等她回答,就被江潮下一個問題打斷。
“你從前,來過宮裡嗎?你這張臉,倒令朕有些眼熟。”
!
陸允慈呼吸一滞,下意識要低頭,然而很快就明白這樣做隻會顯得欲蓋彌彰.
砰砰砰......
緊張的心髒快要跳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