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潭越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這張臉,再聯想到宋明康方才殷切的面孔,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念頭,他暗自心驚,就算今非昔比,睇兒恢複了自由身,在歲試中一舉奪魁名動京城,也掩蓋不了她曾在尋芳閣待過的事實。
但即使那樣做,他也能承擔起後果。潭越有這個自信,畢竟從小到大,隻要他好好練功習武,再荒唐的事母親都會答應他。
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一時顧不得四周來往的人群。
“睇兒,我有話要對你說。”
看着他臉頰微紅,陸允慈大概能猜出他想說什麼。
“改日吧。”
他神情複雜,沖動是一時的,頭腦發熱,不顧一切,待到冷靜下來,他怕自己真的再也說不出口。
“潭越,你想清楚。”
他渾身一顫,她很少這樣喚他的名字,這令他覺得新鮮,他的名字,從她口中喚出,竟可以這樣好聽。他神差鬼使地應了下來,“好。”
最終,他的話沒能說出口,一句也沒有。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竟突然覺得惶恐。
後日上午,寶月樓絡繹不絕,不少名流雅士紛紛前來,送上厚禮,以表祝福,門口的禮物匣子快要堆成小山。戍守了不少侍衛加強防護,畢竟今日到場的,還有太子殿下。
路過寶月樓的人無一不發出豔羨,贊一句宋家好大排場。
宋明康左顧右盼,遲遲等不來想見到的人。
寶月樓臨水而建,春和景明。宴至一半,忽有笛聲從水畔傳來,琵琶相伴,渾然天成,戚戚然有故國聲。
少頃,水波漸緩,偌大水面,一葉扁舟浮現,随風而動,輕微搖曳,相融天地,如入畫中。
一襲青衣翩然而至,将畫中平靜打破。
霎時寂寥無聲,唯見“青鳥”破畫而出,又似魚兒躍然水上,卻未驚起一絲水花。
跳舞之人,身量纖纖,若輕雲籠月,浮動飄忽似回風旋雪。
從樓上觀望,衣袂翩翩,似水墨畫中别具匠心的點綴。水上綠荷紅菡萏,她處在其中并不顯突兀,不間斷的旋轉動作若行雲流水,綠波微微蕩漾,一束新荷悄然綻放其間。
她皮膚蒼白,腰細如束,即便是素色青衣,仍難掩國色。
洛神突現水上,令人心旌搖曳。
從始至終,陸允慈的目光都落在一個人身上。
江北塵相貌俊朗,鼻梁高挺,攻擊性極強。他眼睛極媚,眼尾微微上揚,随意一瞥,便讓人頓生鬼氣森森的壓迫感,不寒而栗。
察覺到陸允慈的注視,他直白地回視,目光不停在她身上打轉,似是不相信亦不在乎衆多人群中她隻盯着他看。
舞終曲畢,寶月樓衆賓客桌前,果盤菜肴未更換一碟。
扁舟靠岸,陸允慈緩緩踏上木闆,不遠處的宋明康起身喚她。
“睇兒。”
話音剛落,賓客席中若炸開般竊竊私語,一傳十十傳百,“尋芳閣女子 ”“歲試奪魁”......今又受宋明康之邀赴生辰宴,比話本裡的故事還要傳奇。
她無視所有流言蜚語,站定後,挺直脊梁,一步步朝今日寶月樓主位——宋明康的方向走去。
宋明康已然微醺,這酒竟也品出了甜味,灌入心底,蕩漾開來。
——此舞是睇兒為他準備的生辰賀禮。
他自以為是地想着。
他擡手,将她拉至身側的空座位。陸允慈一擡頭,就看到了身旁坐着的江北塵。
宋明康注意到了陸允慈的目光,主動說起江北塵的身份。
陸允慈即刻起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平身。”
江北塵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她絲毫不怵,竟當着宋明康的面暗送秋波,悄悄給他遞了個眼神。
接下來,宋明康無視了船上的絲竹管弦之樂,偏着頭,目光全放在了陸允慈身上。她吃東西時,他發覺她的手好美,纖纖玉指,骨節分明,他很想咬上去。
算下來,他已經好久沒有要過她了。
前段時間他一直糾結自己對她的情感,他不願承認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再者,她的變化實在是驚人,滿京城皆知,現已恢複自由身,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草率地與她做那種事。
他将手平放在座椅上,假裝不經意朝她靠近,最終,牽住了她的手。
陸允慈側過頭看他,瞳仁黑到發亮,睫羽如鴉翅般微微一顫,
宋明康沒有說話,下意識握得更緊了些。
陸允慈也沒有說話,隻是垂眸看向别處。
宋明康心跳頻率莫名加快,她的手很涼,但摸起來很舒服。他掌心有些發燙,一想到短暫的接觸令她感受到了他的溫度,他便興奮起來。
實際上陸允慈并不在意,無論是宋明康的親昵,抑或是生辰宴上其他人對她投來的隐晦目光。
畢竟她今日赴宴的目的,并不是給宋明康慶生。
正想着,她輕輕掙脫了宋明康的手。
“有點悶,我出去轉轉,一會就回來。”
宋明康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離席後,陸允慈打量着寶月樓的布局,走廊如綢帶般蜿蜒迂回,處處是排列整齊的飛檐,盤結交錯,曲折回旋。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空房間,大抵是今日之宴會進行到很晚,這些空房可供醉酒之人安置。
看着走廊拐角處空蕩的房間,陸允慈陷入深思。
少頃,她意識到離席時間過長,正要返回,剛一轉頭就猝不及防撞入了一人懷中。
“嘶......”頭有點懵,擡頭,她看到了潭越,于是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四目相接,空氣裡充滿了沉默。陸允慈正要繞開離去,卻被他扯住了衣袖。
“睇兒,你覺得宋明康是什麼意思?”
難得的間隙,他問她。
她快速将手抽開,“我不清楚。”
“你猜一下呢?”他繼續追問。
“大概......對我有些許好感吧。”
潭越愣了愣神,沒料到她會這樣直白說出來。
“那你覺得他的好感裡又有幾分真心?”潭越循循善誘,向前進了一步。四下無人,他佯裝幾分醉意,将她困在角落逼問。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潭越并不滿意,不可避免地皺了皺眉。
陸允慈不願和他在這裡繼續周旋下去,用了些力道将他推開,然而還未走幾步,潭越便故意踩住她拖在地上的衣擺,她被迫停滞。
“你......”她轉頭。
潭越的心猛地一顫,莫名覺得她這模樣很漂亮,眼尾泛了紅,像是被惹惱了要哭。
“睇兒,你可别被他給騙了,他這樣的人,根本沒有心,不過是興緻上來了,想和你鬧着玩而已,你不會當真吧?”
他認真地看着她,她卻慢慢平靜了下來,他看不懂她波瀾不驚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你呢?”她突然問。
“我和你相識更早,難道不比他值得你信任?”
陸允慈黑漆漆的瞳仁狀若死水,沉沉地望着他,心下了然。原來,不止她一人想在宋明康的生辰宴上做些什麼。
“睇兒,如若你不信我說的,一會我可以替你問宋明康,問清他到底怎麼想的。”潭越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