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讓11抽身,但最終還是沒舍得。他整理了下措辭:“成年之前,盡量避免發生性行為,這對你身體發育和心智發展都不好。”
菏笠動了動四肢,懷疑道:“是嗎?但我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哎!”
11無語片刻,道:“那是因為你剛吃完飯。”
菏笠笑着撓撓頭,又聽11道:“還有,男生是不能生寶寶的,隻有女生才可以,因為……”
他洋洋灑灑地講了許久,菏笠卻隻聽到他不能生寶寶。他癟着嘴往側邊倒,紅豔豔的毯子濕了一小塊。
11頓住,話在嘴裡轉了個彎:“其實……你還是有機會生孩子的,隻不過這取決于你的性取向是什麼。”
“什麼叫性取向?”菏笠眨巴着眼問。
“就是你喜歡女生,還是男生。如果你喜歡女生,就能和她一起有個孩子……”11緊盯着菏笠,瞧他的反應。
菏笠直截了當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11也倒躺到了被窩上,掀起被子一角擋在臉前,藏匿那抹像醉了酒的紅。
二人面對面躺在不隔縫隙的、兩張高低不平的床上,無聲對望。
“主人,其實我剛剛說的是你們人類世界的準則。在我們AI世界,無論男女老少、無論什麼取向,甚至隻身一人,隻要想,就能有自己的孩子。
“隻不過,是由基因複制誕下的孩子,孩子也都算作AI。相較于人類世界的繁殖結晶,這樣的孩子是沒有什麼感情的。所以,也幾乎沒什麼人願意這麼做。”
菏笠将腳縮進了被子,他蜷着身子問:“11,那你呢,你是怎麼來的?”
11擰眉思考了會兒,道:“我隻記得一張模糊的臉,是一個女生,她好像也是AI。”
“你會想她嗎?”
“不會。我都沒見過她。”11搖搖頭,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他問,“好像隻聽過你說隔壁鄰居,從沒聽過你聊父母。”
“我和你一樣,沒見過他們。”菏笠将被子蜷得更緊,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天。
那天極冷,還是嬰兒的他隻裹了一件舊衣裳裁的破布,被一對年輕男女無情地擱在了診所背後的垃圾桶邊上。
他沒有吱哇亂叫,隻覺得一片片從天上飄來的雪花,落到皮膚上,一陣陣癢。癢得咯咯笑。
是一個來垃圾桶翻食渣的流浪漢把他帶回了家。說是家,其實隻是一個帶着屋檐的巷角,兩面壘着幾張帶着污垢的紙闆。
流浪漢天天咬着他的耳朵說,再養大點把你煮了吃,小孩的肉最好吃。他隻覺得癢,癢得咯咯笑。
能走能跑了,他就幫流浪漢跟其他流浪漢争地盤搶垃圾桶,流浪漢還是把“小孩的肉最好吃”挂在嘴邊,但是提得沒以前多了。漸漸地,他講不動了。又一個冬天,他死了。
六歲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能做的隻有把紙闆拆了蓋在他身上,好叫他不那麼冷。他抱着膝蓋坐在旁邊,擡起頭,雪花落在臉上,癢癢的,但是他笑不出來。
沒了流浪漢,其他流浪漢杵着棍子,找上門來了。他揣上流浪漢生前最寶貝的石頭,一邊砸那群人,一邊撒丫子跑。跑了不知道多久多久,後面沒人了,他把最後一顆石頭塞進了口袋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漫無目的地走,餓了就去翻垃圾桶,渴了就找條小河,一邊走一邊找人聊天,知道了一個好去處——福利院。
他憑借着厚臉皮在福利院紮下了根。院長問他叫什麼,他摸了摸口袋,說,石頭。院長嫌棄這名忒土,恰好辦公桌上扔着一沓今早剛到的捐書。
她随意抽了一本,翻開一頁,是一首劉長卿的《送靈澈上人》。她挑了每句的前兩個字,指派給了面前的四個小孩,分别是“蒼蒼”“杳杳”“菏笠”和“青山”。
她特别看了眼菏笠,說,你怪幸運。
但沒過兩年,福利院倒閉了。
菏笠能帶走的隻有一顆石頭。
之後就是他偷摸打工掙錢,混進學校收廢品的事了。每當夜幕降臨,他躺在自己一磚一瓦蓋的毛胚房裡,都止不住笑,他透過瓦片的縫隙看出去,盼望這結着希望的種子早日把這縫給填得緊緊的。
鼻尖忽然一癢,原來是11伸出手,指腹點在了他的鼻尖。菏笠笑着揚起腦袋,輕輕咬了一口11的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