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隔着玻璃,看到Max和梁覺相擁在一起時,這才遲鈍地意識到一件令人膽寒的事。
他發現,發自内心深處,他竟是不希望他們和好的。
他希望梁覺能夠幡然醒悟,明白Max不值得他的愛意,更配不上他送出的祖母綠尾戒。然後,就像當初一腳踹開許非遙那樣,毫不留情地和Max一刀兩斷。
當Max興沖沖地跑來和他分享喜悅時,他隻感覺無地自容,像是一個面容醜陋、心胸歹毒的蛇蠍之人,自己被詛咒得不到幸福,便陰暗地不想别人得到。
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夜風凜凜,許非遙低首閉眸,谛聽枝葉搖曳。隻願佛光普度,蕩滌他的罪業與妄念,使他重歸良善,踏上正途。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乍然響起,将他從沉思拉回現實。
是辛晴打來的。
“老大,你在哪兒啊?”
“我在山上,”太久沒說話,許非遙再度開口時聲線略顯喑啞,察覺辛晴語氣不對,追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嗎?”
“對不起老大,我、我好像做錯事了。”
許非遙一頭霧水:“怎麼了?”
“剛才梁總回來了,他問我你去哪兒了,我沒多想,就說你上山了。結果梁總一聽就發火了,質問我們為什麼不攔住你,然後他就……就往山頂去了。”
回想起梁覺剛才盛怒的表情,辛晴仍心有餘悸,明明人早就走得沒影,卻仿佛餘威猶在,她誠惶誠恐地壓低了嗓音:“老大,你是不是又得罪他了?他看起來好生氣啊,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去找你,反正就看見他往山頂追過去了,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喂,老大?聽得到嗎?咦,是信号不好嗎?老大?……”
電話仍然連通,話筒裡的呼喊聲持續不斷,而許非遙舉着手機的手臂仿若脫力,緩緩垂落至身側。
雪勢漸大,遊客陸續離開,一道高挑颀長的人形在菩提樹後浮現,撥開掩映的樹枝陰影,大步流星朝他走來。
那人身上滿是雪水化開後的濕氣,潔白的闆鞋上沾了泥污,毛衣外又披了一件沖鋒衣,洇得雜駁不一,想來已經在雨雪天裡走了很久。
“你跑這裡來做什麼?”隔着幾米開外,怒不可遏的訓斥聲便轟然響起,暗藏着危險的意味,好似一觸即發,“馬上就要下暴雪了,你不知道嗎?”
許非遙緩緩擡頭,撞上來人的目光,整個人被摁了下暫停鍵。
看清眼前的場景時,梁覺同樣愣住。
來的時候他本是蓄着一肚子火,準備痛痛快快發洩一通。可當他看見那個弱不禁風的身影就這樣跪在地上時,喉嚨卻被堵得密不透風,心被緊緊攥着,酸意直往上湧。
對視良久,梁覺如夢初醒,蹲下身子,将沖鋒衣脫下來,披在許非遙肩膀上。
沖鋒衣外側沾了水,透着沁人的涼意,可被梁覺穿過的部分,卻捂得暖烘烘的。一股熱流登時從四面八方湧來,将許非遙密密匝匝地包裹起來。
緊接着,像是擔心這樣還不夠取暖,梁覺又隔着冰涼的沖鋒衣,将他摟進懷裡。
高大的身影覆壓而下,将許非遙箍得動彈不得,渾身上下隻有眼珠還能轉溜。
目光一掃,梁覺來時手裡拎着的口袋,就放在身體兩側。
其中一個口袋裡,放着一個熟悉的盒子。
“這是——”
山腳那位老伯賣的吉祥方糕?
他這是……專門為自己買的嗎?
話并沒有說出口,因為就在這時,許非遙又看見了另一個口袋。
那裡面裝的是止痛藥。
十幾盒止痛藥,全新未開封,都是他平時随身攜帶的種類。
許非遙不敢置信地看向梁覺。
“我不知道你現在需要吃哪種,就都買來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梁覺輕咳一聲,掩飾緊張,“你自己看,有沒有缺的。”
眼前的人認真望着自己,等待他的答案,仿佛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一時間,許非遙心底冒出一個無比荒誕的念頭。
他好想像這樣,被這樣的溫度、被這一個人抱着。
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被他抱着。
可是一擡頭,菩提樹高高聳立,如同巨傘将他籠罩在内,避無可避地告誡他,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現在這樣就是錯。
猶如遭了雷劈一般,他陡然清醒,從梁覺懷裡掙脫出來,嘴裡念叨不止:“不行,不行。”
梁覺面色頓寒。
轉念一想,自己着實不該這樣,未經允許就去擁抱他,這分明就是乘人之危。
于是他即刻悔悟,收回手臂。
“抱歉,我不是——”
“你就這麼過來找我,那他呢,他怎麼辦……”許非遙低聲打斷,他一邊說着,一邊搖頭,遊離的目光垂落在地面,忽明忽暗,嘴裡念念有詞。
“這樣不對,你不該抛下他的,你們才剛剛把話說開,你今天該好好陪他……”
“……”
梁覺的臉色倏地一片茫然,黝黑的眸子在眼眶裡打轉,絞盡腦汁去領會他的意思,卻始終摸不着頭緒,最後,大惑不解地蹙起了眉。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