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眼中閃過一抹驚愕,他看不懂許非遙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很低落。
“許哥哥,”他試探着問,“你不高興嗎?”
“沒有。”
許非遙分明知道Max有多麼喜悅,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和他感同身受,用同樣的熱情去予以回應,可他的嘴角卻如同被千鈞之力死死鉗住,每拉扯一下都痛得傷筋動骨。
“我……我很為你們開心的,”他盡量禮貌友好地回答,“你們、你們好好過就行了。”
Max仍擔心地看着他。
許非遙拉起他的手,指腹似有若無地碰了一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
“真好看,”他悄聲喃了一句,接着擡起頭,溫柔地注視着Max的眼睛,“出去玩吧,今天的星星很漂亮的。”
Max眉開眼笑:“嗯!”
晚飯用的銅爐是找民宿主人借的,刷幹淨了之後,許非遙将爐子還回去,返程時,腹部的鈍痛越發難忍,隻好放慢腳步。
行至半途,辛晴打來電話,說上一批泡溫泉的已經離開了,他們可以提前入場。
許非遙直接去了洞穴。
抵達的時候,衆人已經帶着日用品,在洞口圍成一圈。工作人員問:“你們人都來齊了嗎?”
辛晴環顧四周:“好像還差……哦對了,Max跟我說,他不來了。”
一名同事問:“不來了?來溫泉民宿不泡溫泉,什麼路子?”
“他說他要去逛廟會。”
“是半山腰那個廟會?他就這麼去了?”
辛晴問:“怎麼了嗎?”
“那不都是小情侶才去逛的嗎?他一個人去,不怕被狗糧撐死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辛晴一邊說着,眼睛還在轉悠,“咦,奇怪……梁總怎麼也沒來?”
“是哦……要不打個電話問問?”
“我可不敢打,你打。”
“不了不了,”同事連連擺手,“要不,非遙同學,你來打?”
許非遙還處在恍惚之中,腦海裡回響着同事剛才說的話。
小情侶才會逛的廟會……
所以他們……
是一起去了吧。
抛下和閑雜人等的溫泉之約,在心意相通之後,奔赴隻屬于他們的甜蜜二人世界。
“不用了,”許非遙失魂落魄地道了句,“梁總他不來了。”
“啊,好吧,”辛晴怔了怔,又看向工作人員,“那我們人到齊了,可以入場了。”
“我不泡了。”許非遙怔怔地說。
辛晴驚道:“為什麼?”
“我、我想回去休息一下,”腳下虛浮無力,他向前一個踉跄,低着頭說,“你們去吧,不用管我。”
“啊?你怎……等等,老大你往山上跑幹什麼,民宿不在那個方向啊?!”
……
夜色漸濃,原本香客如織的菩提樹下,此刻僅有疏疏落落幾個人影。
其實許非遙早上跟同事說的,并不全是實話。
他第一次來菩提樹下跪拜,為的不是祈福。
他是來忏悔的。
高一那年,父母在進城來看他的路途中遭遇泥石流,雙雙喪生。
打從心底裡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是他苦苦央求父母送他去城裡讀書,也是他向父母撒嬌讨要家鄉的山竹,父母才會被吞沒在進城的泥石流裡。
他不認為自己還有資格繼續讀書,毅然辍學,全心掙錢養家,隻為将妹妹好好養大。
可是兩年後,他還是忍不住,再度踏入學堂。
于是,來衡城讀大學的第一天,許非遙在菩提樹下跪了一整夜,虔誠地乞求寬恕。
他對着佛祖起誓,以後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一個好人,不虧負自己有幸接受的教育。
第二次來樹下忏悔,是在接受活體供腎切取術之前。
面對一位父親的泣血懇請,他卻無動于衷,為了一己私欲,将他唯一的兒子拉下火坑,成了一個恩将仇報、薄情寡義的惡人。
他沒能履行曾在樹下發過的誓,為此他祈求佛祖為證,讓他以一個腎的代價,求取良心安穩,滌淨他的罪愆。
第三次便是今天。
菩提樹下,許非遙屈膝跪地,雙目閉合,下午的種種在腦海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