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舟車勞頓、跌宕起伏,無需借助藥物,也能迎來一夜安眠。
醒來時天光大亮,許非遙迅速完成洗漱,乘地鐵前往産業園,徑直奔向風華大廈A座禮堂。
今天是風華集團召開全體例會的日子,首席财務官親自坐鎮,催促各事業部在今天下班前報送下季度重點項目。
身邊一位遊戲部的同事嘁了一聲,低聲吐槽:“說得像報了就能選上似的。”
每個季度,風華集團都會在所有事業部裡選中三個重點項目,享受豐厚的資金、慷慨的資源傾斜。隻不過,過去七年裡,遊戲部從未名列其中。
想來倒也正常,畢竟和集團最賺錢的業務相比,遊戲那點蠅頭小利不足一提。
意識到這場例會和自己無關,遊戲部座位區的腦袋一溜煙埋了下去。
下一刻,許非遙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
他正托着下巴,對着筆記本電腦梳理挑戰賽第二輪的參賽思路,被這響聲打斷思緒。
拿起手機一看,是匿名吃瓜群。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問卷鍊接,标題:【創新挑戰賽競彩投注單第二彈(已老實線上版)】。
許非遙會心一笑。
雖然是匿名問卷,但這匿了也等于沒匿。
看來自從上次将投注單落在茶歇區被上司抓個正着後,小王終于吸取教訓,學會做事不留痕,将競彩大業從線下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到了線上。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許非遙選了個不影響結果的“路過”選項,看見自己的排名從上回穩居第一跌到了墊底區。
不意外。
盡管組委會宣稱不對外公布評審意見,但這次有人史無前例動用了一票否決權,這樣的驚天大瓜,很難不鬧得人盡皆知。
許非遙想,梁覺一票否決他項目的事,或許已經傳遍了整個風華。
雖然人氣的确不是挑戰賽的考量指标,這一落千丈的光景,仍讓他不免怅然。
發呆半晌,許非遙合上筆記本蓋子,沒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時不時鼓起腮幫子,無聊地滑動手機。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微信消息彈了出來。
許非遙猛然坐直,懵懵地盯着屏幕上方那個久違的疊字名,反複眨眼,确認自己沒有看錯。
叫叫:【你的新系統方案,預算都做好了?】
伸長脖子環顧四周,許非遙在禮堂第一排找到梁覺的背影,隻見他身姿筆挺,頭微微低垂,正将手機放回桌面。
許非遙收回目光,點進聊天頁面。
自從梁覺來到風華,他們還沒在微信上說過話。
這是過去七年來,聊天框左邊首次冒出新的氣泡。緊鄰其上的,是許非遙一個月前在KTV裡發送成功的消息。
彼時驚慌失措的記憶湧上心頭,許非遙思緒猛一激蕩,強定心神,回了個“嗯”。
不一會兒,聊天框彈出一個共享表格,題為“風華集團Q3季度重點項目預算審批綠色通道填報”。
叫叫:【今天下班前填完】
足足愣了五秒,許非遙在屏幕上敲出一個幹巴巴的:【?】
梁覺原封不動地反彈給他:【?】
許非遙撓了撓頭,估摸着梁覺可能還不清楚重點項目是怎麼一回事。
于是他耐心解釋:【梁總,這個并不是每個人都要填的,要是達不到重點項目的資質,填了也選不上的】
禮堂第一排,梁覺低頭看着手機,臉色不太愉悅地打下一行字:【你不相信我?】
許非遙出神地看着梁覺發來的那句話。
當然不是不相信他。
他毫不懷疑,以梁覺的影響力,如果他真将《築夢》作為重點項目報上去,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看走了眼,也不會有人敢公然質疑他的決斷。
可是……
就連《築夢》當年最鼎盛時期,都沒有得到過重點項目的垂涎,更不用說是落寞蕭條的當下。
他回複:【為什麼】
叫叫:【不是需要資金嗎?】
叫叫:【走重點項目,比挑戰賽更快】
這并不是許非遙想問的。
他重新措辭:【我是說,為什麼幫我】
正要點發送,台上傳來聲音:“接下來,歡迎梁覺代表遊戲事業部彙報上周工作。”
許非遙擡頭,看見剛才還在和他發消息的人冷臉走到台前,開始了今天的彙報。
他再次低頭,望着屏幕上那串還沒發出去的話,又一個字一個字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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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梁覺數不清第幾次打開“風華集團Q3季度重點項目預算審批填報表”,從頭滑動到尾,仍然沒看見《築夢》的報送信息。
下班時分,他再次點進共享表格,發現編輯權限已被鎖定,報送時間截止了。
梁覺斜倚在辦公室的搖椅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不是說做好預算了嗎?
不是那麼想做新系統嗎?
為什麼還不填表?
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抓住嗎?
還是說……因為是他給的機會,所以甯可不要?
心中越發躁郁難安,梁覺起身離開辦公室,直接沖去茶歇間逮人,卻見工作台空無一人,隻有一塊寫着“請明天再來吧^-^”的小黑闆孤零零地擺在那裡。
他又去了趟辦公區,除了将一群正要踩點走人的同事吓得坐回原位之外,一無所獲。
正常情況下,許非遙是不會準點下班的,他總是辦公室裡走得最晚的那個。
今天這麼早就走人……
一個不祥的可能性從梁覺心頭閃過——難道說,他還是鐵了心要離職?
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窟。
就這麼恨他?
恨到連辛苦打拼的事業都可以抛棄?
回辦公室的一路上,梁覺臉色冷如冰封,周身散發着一股肅殺的氣息,同事見了他紛紛繞道而行,連招呼都不敢打。
一進門,他随手抓起桌上的飛镖,洩憤似的朝牆上投擲,正中靶心的同時,目光不經意掠過窗外,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CEO辦公室的落地窗外,一片寬闊的天台将風華大廈的AB兩座連接起來。
這片天台原是供員工透風休憩,但自從遊戲部裁員潮開始後,位于B座的天台入口就被封鎖起來,防止有員工想不開尋短見。
而現在,就在天台邊緣,蹲坐着一道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
深秋的黃昏,一陣陣晚風吹過,掀起那人暖栗色的發絲。夕陽的餘晖灑在他瘦削的背影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和光輝合為一體。
離他咫尺之遙,便是四十多層樓的高空。
想也來不及想,梁覺直接從辦公室沖了出去,幾乎喪失理智,急不可耐擰動天台門把手。
門仍是反鎖狀态,看來許非遙是從對面的A座攀上了天台。
他正在門前猶豫不定,突然見眼前的人背影瑟縮了一下,緊接着,将腦袋埋進了懷中的外套裡,肩膀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