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遙不自在地挪了一下。

其實他跟唐升并沒有聊得太深入。他心裡總是有個過不去的坎，每當對方想把話挑明，都被他顧左右而言他地化解了。

但今早在樓道裡遇到梁覺時，他已經把離職的狠話放出去了，要是實話實說豈不是顯得他很沒面子……

他囫囵着答了句：“……挺好的。”

梁覺點頭，頓了頓：“他承諾給你多少？”

許非遙聽得一愣：“什麼多少？”

“薪資。”

“……這不重要吧，”許非遙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因為錢才想走的。”

聞言，梁覺鼻腔一哂。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不是因為錢才想走的。

……是因為他。

他看着前方，手指關節叩打方向盤，喉嚨變得逼仄，發出的聲音幹澀至極：“那你不用走了。”

他扭過頭去，從許非遙的眼睛裡捕捉到一絲茫然，吐字清晰、語氣平靜地說：“我已經寫好了辭呈，等處理完手上的事情，會遞交給張明志。”

“……”

今天下午，他悄悄跟随許非遙至技術沙龍現場，看到許非遙在台上展示技術，赢得滿堂喝彩。

或許是那一刻，他才深刻地認識到他有多麼自大。他以自認為正确的方式的方式規訓許非遙，但實際上，他從未真正認可許非遙的價值，或者為許非遙帶去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好在，現在認識到還不晚。

梁覺接着說：“明天我會向挑戰賽組委會說明情況，撤回一票否決，并不再參與本屆挑戰賽任何評委工作，你不需要參加第二輪海選。”

“……”

“我會去跟徐寄文溝通，讓陳總繼續和你合作，”梁覺頓了頓，又說，“不過，那個陳總缺乏遊戲了解，對挑戰賽隻想應付了事，其實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

說完，梁覺意識到自己又在指手畫腳，補了一句：“當然，這都由你自己決定。”

“……”

“至于你的日常工作，我會把你調回研發組。”

當初他把許非遙調去後勤，是因為考慮到研發組工作單一固化，外加遊戲市場整體低迷、《築夢》表現不佳，會對他的績效評估産生不利影響。

顯然，他再一次違背了許非遙的意願。

“你也可以留在茶水間，畢竟你的确幹得很出色——”

“胡鬧！”話音未落，一直沉默的許非遙高聲打斷了他。

“……”

在進行這番演說之前，梁覺試想過很多種可能。

他想過許非遙或許會慶幸，會諷刺，會對他的忏悔不屑一顧，卻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雙目圓睜，滿臉怒氣，仿佛梁覺說出口的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語。

他的第一反應是，許非遙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說他在茶水間幹得出色是在反諷。

他正要解釋，許非遙黑着臉率先開口，字字铿锵：“你知不知道自從你來了風華，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話？你才來一個多月就這麼走了，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說你嗎？他們會說你打退堂鼓了，誤判了，失敗了，你知道這會對你的口碑有什麼影響嗎？”

“……”

梁覺完全怔住了，他腦子裡一團亂，努力捋順思路，解讀許非遙的意思，最後問出一句：“你在意我的口碑？”

“我當然——”

沒說完的話啞在喉嚨裡。

車窗外夜色漸濃，周末的喧嚣漸漸平息，大學生開始返回校園。閉上眼睛，許非遙就能腦補出從這裡返回衡城大學的路。

他和梁覺一起，走過無數次的路。

“我當然在意，”再次開口時，他的音量比之前弱了許多，目光也低垂下來，“就算你從沒正經把我當成過老師，我也不可能不把你當學生。哪個老師能眼睜睜看着學生自毀前程，還無動于衷的？”

他不像梁覺那樣，可以擁有那樣泾渭分明、非黑即白的感情——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他對梁覺的感情太複雜，摻雜着責任感、使命感。抛掉師生的身份，梁覺是他冒死從泥潭裡救出來，傾注無數心血，親眼看着成長的小孩。

許非遙或許會怨梁覺七年前遠走高飛，恨他如今刁難針對。可他沒有哪一刻，是不希望他好的。

良久，梁覺自嘲地嗤了一聲：“我以為這會是你想要的。”

許非遙冷飕飕道：“那你以為錯了。”

“嗯，錯了，”梁覺低聲說，半晌又道，“那你還走嗎？”

聞言，許非遙轉頭望向梁覺，兩人目光交彙，盡管隻是瞬間的對視，他還是輕易看出了梁覺眼神中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