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後，商圈經理再度出現，身後跟着一衆工作人員，簇擁着一個滾輪衣架緩緩進入休息室。

商圈位于衡城市中心，消費水準在全市首屈一指。自從得知今天來購衣的是何許人也，經理便聯系了各個入駐商鋪，依照他所報的尺碼，每個品牌都挑選出了最高價位的款式。

整個商圈或者說全衡城價位最高昂、品質最優良、款式最出衆的禮服款式，現在便全然彙集在了這個五米長的衣架之上。

梁覺默默走過來，淡淡地瞥了一眼衣架上黑、灰、藏青等各色禮服與襯衣，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歎了聲氣。

經理趕緊畢恭畢敬地問：“怎麼了，梁總？”

梁覺合上雙眸：“太差了。”

經理面上閃過一絲錯愕，緊接着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可都是我們商圈最頂級的樣式了，您主要是哪方面不滿意呢？”

梁覺面不改色，淡然道：“面料粗劣，裁剪粗糙，設計平庸，沒有一處入得了眼。”

“這……”

經理的神情變得十分難堪，為了今天給他挑衣服，全商圈可謂是傾盡全力，沒想到直接被梁覺批得一無是處。

“梁總，您現在看到的這些，已經是全市最優秀的成衣品牌了，”經理強顔歡笑地回答，“要不您先透露一下，是什麼級别的宴會？或者您看看這件，去年市長兒子成人禮，就是穿的這款呢。”

“算了，”梁覺搖了搖頭，顯然不想聽經理再說下去，他直接扭頭轉向後方，對着在他身後一直悄然無聲的許非遙揚了揚眉，“過來選一套。”

從經理推着衣架進來開始，許非遙就一直處于魂遊天外的狀态，突然被梁覺如此一瞧，才緩緩恢複神智。

他硬着頭皮走到衣架跟前，對着這一大片堆除了顔色之外在他眼裡毫無區别的禮服裝模作樣地審視了一番，随手指向一件。

梁覺低低地“嗯”了一聲，之後說：“很好。”

許非遙松了口氣：“嗯，我也覺得這件挺——”

“你一眼就挑中了最不适合你的一件。”

許非遙：“……”

一旁的經理開口了：“啊哈哈，是這位先生穿嗎？先生的身材比較偏向纖瘦型，穿戗駁領可能不太合适，或許可以試試這件亞麻色青果領無尾小禮服，應該會很年輕靓麗呢。”

梁覺看了眼經理給他的推薦，又看了許非遙一眼，問：“你覺得呢？”

許非遙不想暴露更多自己對于男式禮服粗淺而錯誤的審美，十分識趣順從地回答：“您看吧，我都可以。”

梁覺認真打量着這件衣服，又從架子上拿下一件淺粉色的襯衫，在許非遙身前比劃了幾下，最後說道：“那先去試。”

許非遙乖順地拿着衣服，走進更衣間。換好衣服出來時，梁覺正坐在沙發上，眼皮輕輕一擡，目光就不偏不斜地落在他身上。

看見許非遙的那一瞬間，他先是怔了怔，接着徑直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他跟前，表情眼看着一點點地沉凝下去。

“怎麼了？”許非遙的指尖不安地揉了揉西褲中縫，“是不好看嗎？”

平心而論，身為技術人員，他的确不常參加宴會，可寥寥幾次陪同領導參加宴請的場合，也算得上是應付自如、遊刃有餘。

可此時此刻，被梁覺摻了冰碴子的目光如此無情地審視着，他隻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真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究竟什麼樣，才會讓梁覺露出這種表情。

經理笑嘻嘻地迎上前來：“誰說不好看了，這可太好看了！這淡粉色的襯衣，襯得您膚色白亮亮、紅殷殷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喲！”

梁覺的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視線在許非遙肩膀處徘徊輾轉，最後開口時語氣稱得上是迷惘：“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許非遙愣住了。

經理見狀，趕緊審時度勢，換了口風附和：“唷，好像是大了些。不過沒關系，重點看樣式，這樣式可真是太合适了。要是喜歡，我們立刻就安排改尺寸。”

梁覺卻好似全然未聞，他失神地向前邁了一步，離許非遙更近了些，将他看得更加仔細。

以前許非遙總是忙，衣服都是讓梁覺幫他買，這次梁覺也是憑着記憶，給Max報了尺碼。

沒想到他按照七年前的尺碼挑的衣服，穿在許非遙身上，肩膀會空出那麼多，一點都撐不起來。

許非遙的身材一直都是偏瘦弱的，但他的臉型是娃娃臉，蘋果肌很飽滿，曾經因為體力活做得多，還能隐約看出些薄肌，總的來說給人一種很健康靈動的感覺。

如今認真一看才發現，現在的許非遙，已經瘦得和紙片沒什麼兩樣了，好像一陣風都能把他掀翻。

望着眼前的人瘦得皮包骨的肩膀，梁覺按捺不住地伸出手，可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肩頭的那一刻，許非遙緩緩反應過來，戒備地閃躲開。

這一躲才讓梁覺如夢初醒，方才臉上幾分迷惘轉眼間蕩然無存，化為了一股純粹的憤懑。

他厲聲喝了一句：“衣服合不合身，你自己都感覺不出來嗎？”

這句擲地有聲的質問，把正在一旁偷閑刷短視頻的Max吓得猛一擡頭。

許非遙支吾半天，不知如何作答，經理率先打圓場道：“哎呀沒事沒事，就算尺寸有些不合适，也架不住先生穿起來好看啊。先生，您先看看樣式，要是喜歡，咱們馬上就去換成更合适的尺碼，”

一直沒人說話，經理幹脆給工作人員使了個眼色，直接拿來卷尺為許非遙重新測量了圍度。

“梁先生，您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已經安排讓工作人員去為換成更合适的尺碼了。”

“……”

梁覺沒有回話，依然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許非遙。

許非遙卻不好意思讓沉默拉得太長，便對經理友好地笑了一下：“謝謝，麻煩您了。”

經理和工作人員悉數離開後，休息室裡呈現一片詭異的安靜。

梁覺和許非遙分别坐在真皮沙發的兩端，中間夾着一隻不明狀況的Max，對于空氣裡劍拔弩張的氣氛渾然不覺，正興緻勃勃地浏覽附近的網紅奶茶。

确認目标後，他将手機屏幕遞到梁覺面前，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等梁覺終于不耐其煩地睜開眼，Max将頭探到他面前，熱情地解說：“這個就在二樓。”

梁覺無聲地撩了撩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