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遙低下頭。
屏幕上是一張他從沒見過的照片。
可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哪一天拍的。
那是商學院的迎新儀式,許非遙作為上屆優秀學生代表,為商學院新生佩戴院徽。
照片裡他沒有露出全臉,蹙眉低頭,但從那卷翹濃密的睫毛以及臉頰上淡淡的雀斑,依舊能清晰辨别出這是誰。
許非遙記得,那天的徽章做工粗糙,于是他一心和極其難拔的别針作鬥争,卻沒注意到,原來那時他們隔得如此之近。
黝黑的發絲和他綿軟的栗色發絲交錯在一起,灼熱的目光垂落下來,牢牢地緊盯着他的臉頰。
像是在認真地數他雀斑的數量。
又像是下一秒就要親上去。
指尖驟然一陣刺痛,許非遙倒吸一口冷氣,低頭看見剪刀口就這麼一不留神戳進了肉裡。
“哎呀,怎麼了?”
莊暮焦急地湊過來,許非遙連忙将手背到身後。
“沒事。”
“我那兒有創口貼,你——”
“不用。”
許非遙搖頭,兩根指頭相互摩挲,将湧出來的一團血迹抹去。
莊暮面露憂色:“你要不還是消消——”
就在這時,一旁的辛晴毫無征兆發出一聲尖叫。
莊暮趕緊問:“怎麼啦,吓死我了!”
辛晴将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一封抄送全遊戲部的CEO全員信。
“會議通知,CEO面對面答疑會……”莊暮逐字念出題目,一頭霧水,“新CEO剛剛上任,開個答疑會不是挺正常的嗎?”
辛晴生無可戀道:“你還是先看完再說吧……”
于是她繼續往下讀。
各位遊戲同學:
我将在後天15:00于茶水間舉辦CEO面對面答疑會,屆時将回答各位關心的問題,并宣布部門下一階段的計劃。
另,由于茶歇區空間有限,為避免擁堵,我們将在會議前重新評估每位同學在風華遊戲的未來,并在明日确認各位是否有繼續參加後天會議的必要。請以後續通知為準。
祝好運。
梁覺
“……”
“我去,一來就裁員,這什麼惡疾?!”
“真不愧是業界頭号剪刀手啊,我算是領教到了……”
“又裁?這都這個月第幾輪了,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很快,整個遊戲部都陸續收到了郵件。
七嘴八舌的哭喊聲在辦公區回蕩,一片哀鴻遍野,怨聲載道。
新上司到來的喜悅還沒來得及過去,衆人就馬不停蹄地開始盤算,該如何在新一輪裁員潮中保住飯碗。
許非遙一邊默默給發财樹修枝,一邊聽着同事們哭嚎。
還沒來得及剪完,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徐寄文發來的消息,說他下午有事分不開身,讓許非遙替他參加一個活動,還特意叮囑他記得穿禮服。
他将電話撥過去确認細節,随後便放下剪刀準備離開。這時,莊暮叫住了他。
數次欲言又止後,她開口:“你知道,我們都是很愛你的吧?”
許非遙愣了愣,随後眉開眼笑:“怎麼,又要跟姐夫二人世界,讓我幫你帶果果呀?”
“你這話說的,難道我隻有這種時候才愛你嗎?”
“唔,我想想,”許非遙轉了轉眼珠,“好像是呢。”
莊暮故作姿态拍了下他的肩膀,過了一陣子,臉上佯怒褪去,又放輕聲音,認真說了句:“有什麼事要跟姐說啊。”
“我能有什麼事啊,”許非遙笑咧咧道,對她們揮手,“先走啦!”
等他走後,莊暮怅然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許非遙始終是單身。以他的相貌和條件,自然是追求者不斷,卻沒見他回應過誰。
身邊的親人也隻有一個和他關系不太好的妹妹。
有一回過年,妹妹沒回家來。莊暮怕許非遙一個人孤單,就帶着女兒果果去看望他,還給他送了盤餃子。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許非遙家裡。
趁着許非遙在客廳和果果玩,莊暮默不作聲在他家裡轉了一圈。又小又破的房子,看着實在是心疼。
可再仔細一看,她發現一些不對勁。
陽台上挂着一件深藍色POLO衫,明顯不是許非遙的尺寸,比他的身闆寬大許多。此外,浴室裡、卧室裡,不少日用品都成雙成對出現。
莊暮一度以為許非遙是戀愛了,雖然有些生氣他瞞着自己,倒也真心為他高興。
可後來,她并沒有發現許非遙的生活裡有多出一個人的痕迹,于是又自我懷疑起來。久而久之,那天在他家中所見,也就被她漸漸淡忘。
直到今天看到這張照片。
那件寬大的深藍色POLO衫,就穿在照片裡梁覺的身上。
望着許非遙那張永遠笑盈盈的臉,莊暮始終沒有問出口。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要真是那樣……
那他也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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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的時間,許非遙換上了放在公司裡備用的禮服,在産業園對面的停車點站定等候。
沒多久,忽然感到腳踝傳來一股毛絨絨的觸感。
低頭一看,原來是他經常投喂的一隻橘貓,正緊緊抓着他的褲腳不放。
許非遙蹲下身去,将圓乎乎的貓爪扒拉開,夾着聲音道:“不可以,會刮壞的!”
小貓咪沖着他眨巴眼睛。
許非遙摸了摸它濕漉漉的鼻尖,它很快就沒骨氣地翻了肚皮。
他看得心軟,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索性和它玩鬧起來,全然沒注意,一輛漆黑色的商務車在他身後悄然停下。
正當他學貓叫學得不亦樂乎,那隻橘貓突然仿佛被定格般,一動不動了,頃刻間又全身毛發豎立,似乎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耳朵一耷,溜得沒影了。
“哎——”
奇怪。
怎麼跑了呢?
許非遙還在納悶着,一雙漆皮皮鞋無聲無息闖入他的視線。
他怔了怔,錯愕地擡頭,還沒來得及斂起的笑容石化在臉上。
梁覺目光冷厲,以一種睥睨的姿态俯視着他。
許非遙直接從地上蹿了起來:“梁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