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平平無奇的歡迎會，氣氛陡然變得無比詭異。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沒人敢吭聲，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許非遙慢騰騰地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徐寄文内心一片茫然，他想不通梁覺為什麼會執着于糕點是誰做的這種問題。不過，老江湖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不動神色調整好了對策，恢複了一臉笑眯眯的表情。

“喲，原來是非遙同學啊，我就說嘛，”徐寄文看向梁覺，“梁總，這是許非遙，《築夢》項目的總制作人，咱們公司最年輕的資深工程師。”

“資深工程師，”梁覺挑起眉，慢吞吞地重複了一句，“不是後勤？”

“梁總，非遙的手藝特别好，和專業西點師沒兩樣，所以也經常幫着做事。”

唱了半天獨角戲，始終不見許非遙搭腔，徐寄文迫不及待地催促：“非遙，你倒是站過來點啊。”

許非遙往前挪了幾步。他盡可能不看别處，卻仍能明顯感覺，在他走上台前的一路中，有一道陰冷犀利的目光，生了根似的死死黏在他的身上，一刻也沒有離開過。

站到梁覺的跟前，目光閃躲，輕聲說了一句：“歡迎梁總……來到風華。”

徐寄文這時已經完全找回節奏，笑眯眯地補充：“梁總，非遙他剛畢業就來了我們風華，第一個項目就出了爆款，風華趕緊跟他簽了終身合同，生怕這麼好的人才被搶走。”

“其實也沒那麼——”劈頭蓋臉一通盛贊，誇得許非遙不好意思起來。

“剛畢業就來了？”沒想到的是，這時梁覺淡淡地開口了。

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許非遙臉上。許非遙避無可避，一仰頭，入目便是那張七年未見的面龐。

面部輪廓更鋒利了，曾經獨屬于少年的稚氣蕩然無存，整個人如同一柄用黑曜石鑄就的利刃，泛着冷冽的寒光。

個子很高，充滿壓迫感，需要仰起下巴，才能和他對視。

不經意間，許非遙想起他還沒離開的時候，有段時間，總是帶着些顯擺的意味，指出他們的身高差距越來越大。

許非遙總覺得還好，現在才驚覺，原來他真的比自己高出了那麼多。

以前怎麼沒覺得呢？

或許是因為，那時兩個人日日相見，便感覺不出變化。

又或許是因為，在他眼中梁覺永遠是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子。

再或許……

因為那時的梁覺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用那樣居高臨下的目光，傲然睥睨着自己。

徐寄文朝他示意了一下，臉色不太好看，許非遙意識到自己該開口答話，可聲道卻罷工似的不聽使喚，發不出一個音。

無奈之下，徐寄文隻好幫着應和：“對，非遙他一畢業就來了風華，當年校招也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名。”

梁覺的鼻腔裡逸出一聲難以捉摸的哼響：“那就是五年。”

徐寄文怔了怔：“是啊，五年了。”

“五年，”梁覺撩了下眼皮，慢悠悠地道，“就做出一個項目？”

“……”

這話要是從其他人嘴裡說出來，很難不被懷疑是在挑釁找茬。可現在說這話的是梁覺，在他的世界裡，五年時間做出一個爆款遊戲，的确算不上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

空氣驟然凝結成冰，就連徐寄文這種人精，都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梁總。”

一直沉默走神的許非遙這時卻主動開口。

他的嗓音枯澀而緊促，像是剛從一場長眠醒來，嘴角的微笑略顯疲憊，卻仍舊溫文有禮：“《築夢》走的是長線戰略，每個版本都在推出新地圖和角色，對于一個手遊來說，前期研發固然耗時耗力，但後期的運營維護更是考驗。”

徐寄文附和：“是啊，非遙的遊戲都運行五年了，算是非常長壽——”

“不是立志要當精算師，怎麼去做遊戲了？”

聞言，徐寄文瞥了許非遙一眼，又望向梁覺，似乎有所領悟，卻又隔靴搔癢似的看不真切。總之，明智地不再作聲了。

許非遙怔了怔，淡淡地笑道：“職業選擇的事，誰說得清楚？最後入哪行，還是要看因緣際會。”

梁覺冷哼了一聲，從桌上拾起莫吉托蛋糕，在手指間打個轉，略微撕開紙杯，送到嘴邊。

“手藝倒是沒退步。”

品嘗完後，不鹹不淡地道了一句。

到了這個階段，沒人敢輕易接話。直到沉默被拉得太長，許非遙終于不得不開口。

“謝謝梁——”

“但也沒進步。”

就在這時，梁覺眼皮一擡，打斷了他。

“……”

半句道謝尴尬地卡在嗓子眼。

“大概就和某些人這五年的職業軌迹一樣，”眼前的人嘴角漫起一絲笑意，冰冷的語調中滿是譏诮，“原地踏步，停滞不前。”

“……”

徐寄文隻想趕緊給這混亂的一切畫上句号。

“唷，梁總，”他假意看了眼手表，“時間不早了，咱們該去發布會——”

“梁總批評得對。”許非遙突然開了口，在他的身體兩側，指甲深深地嵌在虎口處，借着痛意強撐着意志，臉上的表情卻沉靜如水，波瀾不驚地迎上梁覺的注視。

“都說創業易守成難，人到半山路更陡，船到中流浪更急。不過，相信以後有了您的英明領導，咱們風華遊戲必然會打破瓶頸，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不失禮節，又在無形中向對方施壓。

有那麼短短一瞬，梁覺的臉色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可僅僅下一秒，便又恢複如初，更加倨傲地昂起了頭，最後看了一眼始終帶着春風化雨般和煦微笑的許非遙，在徐寄文的催促下，轉身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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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發布會比預計的提早了一個小時結束。

這主要歸因于，梁覺對于每個問題的回答都是“無可奉告”。

陪同在側的徐寄文一度勸他好歹多說兩句，被他冷臉瞥了一眼後，便不敢吱聲。

畢竟，梁覺的加盟本就如同天上掉餡餅。更何況在簽約時就已經說好，梁覺享有百分百的自主決策權，即使是董事長也無權加以幹涉。

對于如今的風華遊戲，或者說世界上所有大大小小的企業而言，但凡有梁覺的名字挂在管理層名單裡，哪怕他什麼都不做，都足以化解百分之九十九的危機。

這便是他的底氣所在。

發布會結束後，梁覺在徐寄文的陪同護送下，回到頂樓CEO辦公室休憩。

徐寄文：“暫時沒有别的行程了，梁總您舟車勞頓，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等時間差不多了，我再來接您去酒會。”

梁覺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挑了挑眉，表示他知道了。

徐寄文扶了扶眼鏡：“今晚的酒會呢，就由我陪您參加，現在遊戲部CEO特助還空缺着，人事還在為您物色新的特助人選——”

“不用物色。”梁覺蓦地睜開了眼。

徐寄文怔了一瞬，片刻後遲疑着問：“您這是，有心儀的人選了？”

梁覺沒吭聲，表示默許，接着擡起頭來：“晚上的酒會，我要他陪我去。”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道您說的是……”

梁覺的目光在虛空中某處滞住，閃過一絲波紋：“今天茶水間那位。”

徐寄文愣了愣：“您是說許非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