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上午,艾達應邀去貝格萊家拜訪。公交車剛停下,艾達就瞧見阿諾德靠在站牌上向她揮着手笑。她戴着一頂系着綢帶的寬沿草帽,利落地從公交車上蹦了下來,搖搖蕩蕩地提着一籃松餅向他跑過去。
“你怎麼到這來等我啦?”
“我家在小巷子裡。那兒住着些……不太好的麻瓜。總之,我來接你。”阿諾德說。
阿諾德家所在的小巷子很窄,兩側的房子擠擠挨挨的。屋牆遮住了陽光,艾達便把草帽摘了下來,好奇地四處打量。晨間的巷子裡很安靜,路過的人家都門戶緊閉,阿諾德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并沒有遇到什麼不太好的麻瓜。
貝格萊家的屋子很小,但不讓人覺得逼仄。家裡打掃得非常幹淨整潔,客廳裡沒有一件雜物和多餘的飾品,家具的樣式也都簡潔清爽。
艾達和阿諾德并排坐在餐桌邊上,先完成了學校的作業和每日背誦,接着貝格萊夫人給她上了一會德語課。不需要她講解的時候,她就和他們坐在一起工作——她以前在德國讀過書,現在給一家出版社做翻譯校對的工作。她是一位溫柔美麗的夫人,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但做事時非常嚴肅認真。她的教學風格和她的小屋子一樣,簡潔幹練又條理分明。等學習時間結束的時候,艾達和阿諾德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
阿諾德告訴過她,家裡他爸爸留下的東西都放在二樓,櫃子裡還鎖着坩埚和魔杖。
“原來這麼小!”艾達踮腳站在椅子上,扒着櫥櫃玻璃往裡邊瞧,“我還以為巫師的法杖比人還高,杖頭要鑲嵌大寶石。煮魔藥得用大釜,能裝下一個小孩的那種,就像傳說中的魔法師那樣。我能打開看看嗎?”
“我媽媽把它們鎖起來了,叫我在入學前不要想去碰它們。她說她是個麻瓜,發生意外時沒有能力保護我。”阿諾德說,“但我上次聽到她們在讨論,約好了假期裡叫你爸爸帶我們去大學做化學實驗。”
“可那怎麼能一樣呢!”艾達失望地說。
兩個小朋友對此都很沮喪。要是有機會能親手用坩埚熬點什麼(即使失敗了也沒關系),記誦草藥特性和魔藥藥方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煎熬了。阿諾德很偏愛魔咒學,與之相對的是,他把草藥學和魔藥學看作是一件苦差。艾達很快就完全理解了他:艾達也喜歡對着書上描述的效果,想象自己施放一條咒語的樣子,這對所有小巫師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而草藥學和魔藥學則完全是另一回事。草藥學書本上的大多數藥材無法在麻瓜界尋找到,書上扁平的插圖讓它們看起來大同小異,抽象極了。艾達在媽媽的廚房裡找到了丁香、肉桂、薄荷和苦艾草(它們和插圖上畫得一點也不像),但媽媽的烹饪技巧完全無法讓它們擁有魔法效果,艾達嘗試了兩回,很快興趣缺缺地放下了湯勺和鍋鏟,從廚房裡逃出去了。魔藥學就更不必提了,對于根本沒法摸到坩埚的人來說,那些繁雜的用量、攪拌圈數和加入順序除了叫人記憶混亂、精神萎頓之外根本毫無意義。
這時候阿諾德的聰明就顯現了出來:他的記憶力真的非常好。每次當艾達還把配方裡的各種步驟和數字混作一團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從頭到尾背清楚了。
艾達忿忿地抛下課本:“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背書了!為什麼你記得這麼快?”
“那或許是因為我背習慣了。”阿諾德想了想說,“我小時候背書也沒這麼快。我好像從哪裡聽說過,人的記憶力也是可以通過鍛煉提高的。”
他這樣說艾達也就服氣了。她知道他從很小就開始努力學習,付出了比她多得多的時間和精力。她心裡有些敬佩,又悄悄藏了些不服輸的鬥志,不自覺地在需要背誦的課業中投入了更多的耐心。到了學期末的時候,她的拉丁文有了75分,這已經不是班上的最後一名了:她隻用了半個學期就追上了大部隊。
阿諾德還有一雙巧手。
貝格萊夫人會叫他去幫廚,讓他照着魔藥書,把食材切成很規則的形狀。阿諾德能把土豆和胡蘿蔔切成半英寸見方的立方形。他的技術已經不錯了,切的挺平整,艾達在一旁把他切好的蘿蔔丁摞着玩,摞了老高也沒有倒。他還能轉着一片圓蘿蔔切出扇形,每一塊的角度都是差不多的大小。這讓貝格萊家的料理看上去形容古怪,好在食材的形狀并不影響它們的味道。
他還有個拿手絕活。當男孩兒得意地展示那卷長長的、沒有間斷的土豆皮時,隻有瞠目結舌能形容艾達的表情。
“這是怎麼做到的?”
“多練練就好。遇到這種地方,就要格外小心。”阿諾德指着土豆表面那些小凹坑說,“我媽媽說,我爸爸能把土豆皮切成寬度始終保持一緻的長條。但我覺得她在騙我,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還有一個原因讓阿諾德覺得媽媽在撒謊。
切下并展示一條土豆皮這種無聊的事,一個優秀的魔藥師、一個成熟的大人怎麼回去做呢?這根本不合理。但他現在看到艾達震驚又崇拜的樣子,竟也覺得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技能了,好像日複一日的枯燥無聊的練習都物有所值似的。阿諾德若有所悟,心想,說不定爸爸就是故意削給媽媽看的呢。
“我完全不會切東西。”艾達欽佩又羞愧地說,“媽媽說我還太小了,用刀太危險,隻讓我幫忙攪拌面糊。”
不過,等到放暑假的時候,艾達在大學的實驗室裡找回了場子。阿諾德拿那些化學方程式、反應推理和劑量計算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在實驗室裡說的最多的三句話就是:“這是什麼?這是在做什麼?接下來要做什麼?”就算他的操作精确利落也沒什麼用,常常隻能給艾達打打下手。當艾達對着變色的溶液欣喜地驚呼的時候,阿諾德隻能對方程式撅着嘴抱怨:“這簡直是天書!”
一開始艾達有些得意,但阿諾德一點兒也不氣惱,笑眯眯地誇贊她:“艾達太聰明了,數學和科學就沒有能難倒你的。我就總是搞不明白。”
“中學裡才會教到這些。”艾達就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寬慰他說,“我隻是有點感興趣,又提前學過。”
那些充滿青草香氣的春天、冰激淩味兒的夏天、混着泥土和水汽的秋天,就像手指間的沙子一樣飛快地漏走了。聖誕節的前一周,阿諾德突然對艾達說:“咒語書要背完了。”
艾達吃了一驚:“背完了?真的嗎?”她翻了翻咒語書,真的,她跟着阿諾德從F背到Z,現在隻剩下薄薄的幾頁了。她掰着手指數了數,從五月到現在,竟然已經過了半年了。
“我們一起背了快兩千條咒語了!”艾達驚呼。
“這就是一大半了。”阿諾德笑盈盈地告訴她,“剩下一小半不出兩個月你就能背完了。”
這天中午的時候,班長來找艾達說話,這平時風風火火的姑娘看起來有點兒苦惱。
“後天就要放假了。”她說,“等假期回來的時候,錄取結果差不多就都定下了。你決定好去哪兒了嗎?”
“呃,我……”
“我爸爸認為我應該去女校,他覺得男女混校‘太時髦了,教學質量未必可靠’,而且‘風氣不太好’。”班長自顧自地說,“可我媽媽說女校不好,昨天他倆大吵了一架。我也不想去女校。據說那兒的老師很嚴苛,而且教的東西也太老派了。但我的意見不重要。唉,我甯願去綜合學校。”
“那怎麼可能呢?你總要去上大學的。這裡所有的女同學都會去文法學校。”艾達說。
綜合學校是進行職業培訓的中學。在羅斯威爾茨這樣的私立小學裡,女生都是要去讀文法學校的。他們不久前完成了水平考試,大家都考得不錯:水平考試對于私立學校的學生來說确實簡單極了。
“唉,我有時候想,我如果是個男孩子就好了。”班長又歎了口氣,“你呢?你家不會送你去那種老掉牙的地方吧?”
"唔,我應該是要去上混校的。"艾達說,“男孩子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們都得去公學了——統一住校、校規嚴格、隻有男生。據說老師還會體罰學生。”
在擇校期躁動的空氣裡,男生們中間流竄着各種關于公學的神秘謠言——用一種半是惶恐半是期待的口吻。
“但是所有成功人士都是從公學裡畢業的。就算公學再恐怖,它至少能讓人變得有出息。”班長悶悶不樂地說。但她一轉頭,看到同樣心神不甯的眼睛學霸傑克·張,就又開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