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懷誠惶誠恐地起身,一連說了兩聲“是”。
頃刻便有小太監奉上茶水,元德清呈遞過去一封信函。
蕭衍之:“南國朝廷腐朽,能沿用的官員不多,你手中的信函是與周氏及皇族無牽連的官員底細,怎麼用人自己揣度,但若出了事,朕絕不姑息。”
鄭懷又起身作揖:“謝陛下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
桑晚越往猗蘭殿走,便越是荒涼。
行至冷宮時,已經能看到宮外的男丁在拆宮牆。
短短數十日,這裡已經破敗不堪,全是灰土。
安順:“皇宮改建郡府,這外圍一大圈,皆要拆除另做他用。”
外圍上工的壯丁看到桑晚和禁軍,手中活計都慢了許多,頻頻側目看來。
她推開猗蘭殿的宮門,宮道蕭條,這裡卻是一絲沒變,本就雜草叢生,還能再破敗到哪裡去?
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院,一磚一瓦,皆記憶深刻。
連哪裡冬日漏風,哪裡夏日蟲鳴,都仿若重現。
錦書:“姑娘來這邊,可是猗蘭殿内有什麼物件兒要取用帶走?”
桑晚搖頭,走進寝殿,小床上的被子還是粗棉,褥子也隻有單薄一層。
她側身坐上,心裡不禁感慨,不過在含章殿宿了數十日,竟會不習慣這偏硬的觸感。
“宮變那日,我沐浴換下的衣裳呢?”
錦書回憶片刻:“奴婢已經洗幹淨,收放起來了。”
“我沒旁的物件兒,那件衣裳保管好就是。”
桑晚神色淡淡,那是去歲及笄時,林娘娘縫制的,在這生活十六載,也唯有那件衣裳,是最特殊的存在了。
尋常人家女子都有及笄禮,可她偏偏生在帝王家,命不由衷。
出了猗蘭殿的拐角,迎面遇上帝王銮駕。
蕭衍之伸出掌心:“若不累,陪朕走走?”
桑晚瑟縮,蕭衍之的手仍懸在半空。
終是在衆目睽睽下,将指尖輕輕放進男人手中,頃刻間便被攥住,“阿晚很乖。”
随後轉頭吩咐:“都在這候着,不必跟來。”
桑晚被攥着往前走,身後跟着的侍從都沒跟來,若非被帝王牽着,她定能輕泛不少。
路過猗蘭殿時,蕭衍之駐足擡頭,看了眼已經退漆的牌匾,并沒有進去,反而繼續前行。
桑晚:“前邊都是廢棄宮殿,很是荒涼,陛下若要閑逛,那裡并非好去處。”
帝王步履不停,反而問道:“阿晚對這裡,很熟悉?”
桑晚點頭,“母妃去後無人管我,這裡荒涼,也沒什麼人來,那時還年幼,白日裡總出來亂跑,不敢去前宮。”
蕭衍之帶她拐過兩個彎,停在一處宮門前。
正門落了鎖,連牌匾都被摘掉,并不知叫什麼。
桑晚看着宮門上的鎖頭,往另一處走去,繞到側面一顆粗壯的樹幹旁。
“這裡牆磚脫落許久,我身形小,經常爬進去玩。”
帝王神情晦澀難懂。
五年前,便是在這裡,遇見了小小的桑晚,那時她應該才十一二歲,嬌小稚嫩,蕭衍之本無旁的想法。
可這些年,龍影衛在南國的暗探來報,小姑娘一度過得不好,幾次險些喪命于此。
他挨過太後許多鞭子,可唯有那次,叫他遇見了桑晚。
他很少食甜,那次從南國回晉國後,挨過罰,他也會叫元德清端來糕點,可再如何,也不是昔日味道。
嬌小的姑娘湊到唇邊的甜點,是她不可多得的珍寶,卻拿來哄他。
這麼多年過去,他的性格早就陰暗扭曲,隐忍多年。
桑晚,是他意料之外的變故,兩個同為皇室的人卻都命如草芥。
五年過去了,蕭衍之對她的執念,就像在看曾經的自己。
人前,他是養在太後膝下高不可攀的王爺。
人後,卻是太後養在身邊的傀儡棋子,非打即罵,鞭子無數。
登基第一年,太後垂簾聽政,大臣多有不滿,卻礙于其母家實權,并不敢言。
登基第二年,淩元洲和另一位太後重用的将領帶兵攻打東夷,前端傳來那人通敵叛國的消息,證據确鑿,淩元洲将其斬于馬下,臨危受命,授予兵權,東夷之戰大獲全勝。
自此軍權回歸,龍影衛那時還在暗處,早已查出太後一黨的官員罪行,于大軍凱旋之日公之于衆,連斬十幾位朝堂重臣,抄家流放,皆為太後羽翼。
軍權政權一舉握在手中,太後才明白蕭衍之蟄伏多年,已經把控不住了。
至于那名将領是否真的通敵叛國,無人敢問。
暴君之名亦開始流傳,但也結束了太後垂簾聽政,母家獨大的局面。
這帝王之位是太後推他上去的,暴君之名亦不算冤,在位四年,晉國朝堂幾乎血洗,太後雖已失勢,但其一族始終沒有搬倒的契機。
隻要他們還在一日,蕭衍之便恨一日。
胳膊被桑晚輕晃了晃,身邊傳來女孩軟糯的聲音:“陛下,您攥疼我了。”
蕭衍之這才發覺,握着桑晚的手不自覺的用了些力氣。
他擡手撫弄桑晚滿頭青絲,語氣晦澀:“阿晚,誰都可以離開朕,唯獨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