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紗掀起,視線清明不少。
這是桑晚第二次,這樣近距離看蕭衍之。
是一張年輕的帝王面孔,劍眉微挺,眼神深邃,給人不怒自威的感覺。
“還有些頭昏。”桑晚視線躲閃,看向窗外,“我……好像睡了很久。”
漸落的太陽昭示着她幾乎睡了一天,此次出兵,蕭衍之隻帶了軍醫。
桑晚昏睡不醒,光聽錦書闡述和把脈,初步判斷長期營養不良,身體孱弱,卻沒有法子叫人醒來。
還是押了南國的太醫過來診脈施針,蕭衍之才罷休。
隻是一頓正常膳食,卻讓她的身體無法承受。
聽南國的太醫說,桑晚住在冷宮旁,送去冷宮的飯菜多半是馊的,驟然入腹過盛的膳食,這才引發不适,以至嘔吐。
蕭衍之暗暗握拳,接過粥碗,将湯勺送到桑晚唇邊,并不做答。
“張嘴。”
安順眼中滿是驚愕,悄聲立在一側。
錦書還跪在殿内,瞳孔微震,随後身子不受控的輕抖起來。
桑晚下意識想伸手接過:“不敢勞煩陛下,我自己喝就好。”
蕭衍之神色未變,重複道:“張嘴。”
字音咬的比先前重了幾分,桑晚不敢反抗,隻得低頭含住湯勺,小口喝下。
殿内安靜極了,蕭衍之像是不知疲倦,粥碗快見底的時候,桑晚明顯吞咽慢了許多。
“喝不下了?”
桑晚點頭,還是不敢擡頭和蕭衍之對視。
似是感到他的沉默,忙補了句:“多謝陛下。”
帝王将碗遞給安順,轉頭道:“喝不下,可以告訴朕。”
桑晚不明所以,微微擡眸。
蕭衍之:“朕的意思是,不要勉強。”
她很輕的點了下頭。
桑晚不解,這是除林娘娘外,第二個這般關心她的人。
但他身為晉國皇帝,何故對她這樣特殊?
除了見色起意,她想不到第二個原因。
可含章殿裡跪了四位公主,按理說,她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才對。
蕭衍之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桑晚精神不錯,這才想起已經跪了一天的錦書。
“拖出去,杖斃。”
錦書渾身戰栗,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顫聲解釋:“陛下出征,奴婢怎敢随意叨擾,适才看姑娘睡下了,這才沒有及時上禀,求陛下饒命!”
蕭衍之登基四年,暴戾陰婺。
禦前伺候的人都無比小心,生怕一不注意就丢了腦袋。
帝王并不理會,侍衛已經上前來拖錦書,求饒聲刺耳。
桑晚沒接觸過多少人,短短一天不到的時間,錦書算一個。
電光火石間,她伸手攥住蕭衍之的玄色衣角:“陛下,是我身子不好,無福消受禦膳,不怪錦書姐姐。”
蕭衍之擡手叫停侍衛拖人的動作,反手捏住桑晚的細腕。
“下人侍奉主子不盡心,不該罰嗎?”
她算哪門子的主子?
桑晚不敢用力掙脫帝王的手,驚得面紅心跳。
“但、但也罪不至死。”
帝王松開桑晚,擡手将一绺青絲别到女孩耳後,動作自然。
“既然阿晚求情,那就隻杖五十。”
指尖略過臉頰,桑晚連呼吸都放輕了,一顆心直跳。
殿内衆人神色各異,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從帝王金口中,保下性命的。
殿外傳來闆子挨上皮肉的聲響,桑晚目光怔怔。
蕭衍之仍坐在床榻旁,沒有要走的意思,錦書哭聲傳來,印在耳中。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動動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聲阿晚,着實讓桑晚心死了。
她想遠離皇族,遠離是非,可偏偏從龍潭跳入虎穴。
從前無人問津,現在……不知還能有多少時日可活。
“在宮裡,心善被人欺,不過阿晚不用怕。”
蕭衍之收回手,今後不會有人敢欺負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複雜難懂。
帝王身邊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宮那些女人無不告訴她,最是無情帝王心。
安順端來黑黢黢的一碗湯藥,桑晚眉頭輕皺,卻也不敢讓帝王繼續喂她。
“陛下,我想……涼一會再喝。”
她不僅怕疼,還怕極了苦。
每日膳房送來的殘羹冷飯總是難以下咽,也曾幻想過總有一日,生活能給她些許甜頭。
但顯然,直到國破,她仍舊隻是一顆自由生長的野草。
看桑晚對湯藥潛意識抗拒,蕭衍之命人去備蜜餞,倒像在哄她喝藥。
若非殿外的哭喊聲過于真實,桑晚也不會如此提心吊膽。
待蜜餞送來,蕭衍之看着托盤輕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結束了。”
雖是笑着說的,桑晚卻好似聽出了威脅之意。
端過藥碗一飲而盡,苦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經被蕭衍之捏在手裡的蜜餞。
桑晚眼睛圓鼓鼓的,可憐兮兮看向蕭衍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餞,湊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卻被帝王無聲躲過。
舌根泛着濃烈的苦意,桑晚隻好低頭,用唇瓣夾走蜜餞。
見蕭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氣。
甜膩的味道在嘴裡四散開來,瞬間緩解許多苦意。
母妃走後,她也隻在林娘娘宮裡才能吃到甜點。
女孩的心思明擺着寫在臉上,蕭衍之心情大好。
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藥,還有蜜餞吃。”
桑晚斟酌半晌,膽子大了些,試探着說:“我想吃兩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