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維港。
柏郁還沒從病床上下來就接到了陳娴去世的消息,他的表現頗為平靜,不過這樣太過冷靜的反應反而讓許青黛擔心起來。
“阿姨走的時候時候挺安心的,柏郁,你要先振作起來。”許青黛說的是實話,陳娴在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的兒子接管事業,看見他接受安排的婚姻,已經沒有什麼好憂慮的了,但仍舊有那麼多人虎視眈眈,柏郁接下來的路不好走。
他沒有顧衆人的反對,拖着受傷未愈的身子去打理陳娴的後事。
葬禮在五天後舉行。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陽光明媚了整個海上的陰翳,柏郁站在殡儀館門口接待莅臨的各位賓客,一些熟的,不熟的,全都來了。這些人裡面,有真正在乎關心陳娴的人,也有隻是礙于面子不得不參加的人,柏郁全都心知肚明,并且能和他們心如止水地握手,不說侃侃而談,至少能點到為止。
他這三天睡眠時間加起來就沒超過十個小時,陳娴的死甚至不容得他過多悲傷,因為沒有時間。現在細想起來,許青黛那天說的話沒錯,他是太沖動了。
咬着牙立下軍令狀,就必須再咬着牙去完成它。要想進入陳娴的角色,那麼葬禮就不再是單純的葬禮。
任何一場交錯複雜的社交,都應該帶有絕對性的目的。柏郁需要在這場葬禮之上繼續拉攏幾個和陳娴生前有過聯系的投資方。
他穿着一身黑色絲絨質地西服,配上精緻的家族定制腕表,修長的身姿讓他有了一絲疏離感,柔情的眉眼中和了他身上的傲氣,總讓人覺得:這個人好接觸,又難以接觸,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場内佛經環繞,有高僧頌德,意味功德尚佳,念此生之行,望能來世多福報。在場人皆是面色凝重,盡管柏郁從來不信這些,但他也沒有多說些什麼。人是老頭子找來的,他跟他沒什麼好說的。
柏郁好幾年沒見着他了,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他從德國剛回來那陣。柏禦風叫他跪在家中祠堂三天三夜,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對柏郁說這麼多話。
“小兔崽子活膩歪了,敢自己出去闖蕩是吧,你看看你這幾年把自己混成什麼樣?!要錢沒有,抽煙喝酒大花臂,你那麼有能耐,就别回來了呗,死在外面你老子也不會替你收屍!”
說實話,要不是陳娴生病這事,柏郁還真不打算回來了,在外面雖然斷了和家裡人的聯系,但他畢竟還是兩家人的小祖宗,後來慢慢恢複聯系之後,沒少人給他寄錢,當然這其中不包括柏禦風。
父子倆的關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僵硬。自那以後,柏郁就再也沒見過柏禦風,他拒絕見,整個柏家的人他都很少聯系,他也沒認為柏禦風會在将來把他的家産分給自己多少,畢竟關系真的也就那樣了,何況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柏禦風養着别的女人,甚至生下了一個女兒。這些事雖然不能擺在明面上來講,但該清楚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即使柏禦風沒和陳娴離婚,他們互相捆綁了彼此一輩子,但這并不影響他追求自己的愛情。
比較萬幸,柏禦風還算是個拎得清的人,沒在陳娴葬禮這天把小三和自己女兒帶過來一起出席,柏郁輕聲歎口氣,知道他的父親也是個體面人。
可體面人真的很裝。
柏禦風年輕時就是京圈裡有名的N代,不說日日流連,好歹也有閱人無數的經驗。他們那一大家子又傳統又迷信,誰能想到這個年頭了居然還有祠堂和家法這些東西存在,柏郁打小就不和他們對付,一直都跟着陳娴生活。一家三口沒怎麼聚到一起過,柏禦風又有溫柔鄉在懷,就更不可能來維港了,這多年後的重回就是為了參加陳娴的葬禮。
柏郁真的替陳娴感到唏噓。他的父母不說親密無間的愛人,好歹也是曾經并肩作戰過的戰友,或者說是同病相憐的苦命人。是共同生育過一子的堅不可摧的關系,但那又怎樣呢?
柏郁在陳娴病倒的這期間沒見過柏禦風來探望陳娴一次。陳娴也沒問過,仿佛兩人就像是死在對方的世界中一樣,這種刻意的漠視會加重柏郁的痛苦,從小到大他都在承受這種痛苦,不是因為沒有得到确切的母愛父愛,而是因為他們的漠視讓他覺得自己不該存在。
場面跟着佛光時明時暗,金色的光圈流轉在人們的眼眸中,最終又彙聚到了台上。
柏禦風上台,作為陳娴的丈夫在這場葬禮之中舉行追悼。
他五十多歲的年紀,氣質老成,說話有很明顯的腔味,柏郁每次一聽就會厭煩。
他一邊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情緒,一邊問許青黛:“人到了嗎?”
幾個陳娴生平的好友,也是維港中數一數二的權貴,錢在他們手中早已多到膩煩,柏郁就是想借他們最取之不竭的東西一用。
“人都到了,看在陳娴的臉面同意和你單獨一見的。”
這許青黛話裡話外的意思他都懂,畢竟自己在外混迹了這麼多年,早已是“名聲在外”,能讓這些老狐狸相信自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柏郁沒有時間了。
“去跟他們說,我在二樓恭候,這惺惺作态的人講話聽着也挺沒有意思的。”
許青黛明了他的意思,當即便按柏郁說的辦。
台上的柏禦風仍在泣淚緻辭,柏郁越聽越煩悶,不明白他到底要講多久才肯罷休,好像這副裝腔作勢真的能顯現出幾分真情似的,倒讓一些局外人生出幾分莫名的感動來。
“我與陳娴同為夫妻三十年,在工作中,她精明幹練;在生活裡,她體貼備至。無奈病痛折磨,讓我與妻天人永隔,但我相信往昔歲月不假,而我亦不會忘記曾經情深。今日、”
“我去你的曾經情深!”
柏郁的怒吼在殡儀館内爆裂開來,在場人全部都被這聲音扼住。
柏禦風臉色鐵青,但也僅僅頓了兩三秒,而後他便開始繼續宣讀:“今日,我将以陳娴丈夫的名義代表陳娴,”
“砰——”
狠命的拳頭砸下來,直接掄倒了台上的柏禦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