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将手裡的指繪棍拿起來,指着地形圖上長安位置的皇城處,輕輕敲了幾下道:“樞兒可知今夜祖父叫你來所為何事?”
謝樞回去換了一身湖藍色缺胯袍,袖口處用金袖固定,肩寬背闊,遒勁有力的身軀包裹在衣袍中。
他偏頭看向不遠處的地勢圖,猶豫了片刻,薄唇輕啟道:“是有關長安皇城的事”。
謝敬儀滿意打量他幾眼,繼續循循善誘:“皇城中的何事?”
謝樞輕輕“唔”一聲,手裡撫過腰間蹀躞帶上挂着的香囊,低眉沉思,似是不經意開口:“孫兒聽說最近聖人的身子不大好”。
“哈哈哈,不錯,很不錯!”謝敬儀朗聲大笑,扔掉手裡的指揮棍,拍着謝樞的肩膀贊許道:“樞兒看待事物的敏銳度一如從前”。
“是祖父教導有方”,謝樞表情始終是平靜到幾乎淡漠,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麼事值得他操心煩憂。
“好小子!尖牙利嘴”,謝敬儀将人拉到旁邊的太師椅上,轉身倒了一杯茶捧在手裡,茶水的熱氣彌漫開,将他飽經風霜的臉氤氲得有幾分模糊。
他神色驟然嚴肅起來,娓娓道來:“聖人身邊的淑妃娘娘是蜀王的人”。
“蜀王是正宮嫡子,又是大内先太子,自萬德之變後被廢黜,困宥于西南。卻一直不曾放棄九五至尊之位”。
萬德之變是二十年前先帝在世時,先太子也就是而今的蜀王策劃發動的。先帝爺與先皇後乃長輩世家賜婚,二人之間并無甚情意。
後來先帝禦極,偏寵惠妃及惠妃産下的二皇子,屢次想廢太子改立二皇子為儲君。
先太子見形式不對,聽從身邊謀士建議先下手為強,策反逼宮。誰知消息洩露,最後先太子逼宮不成反倒着了先帝的道。
先帝震怒之下一舉廢掉太子,本來逼宮這樣謀逆之事,先太子是要入宗人府的。
誰知最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先帝并未追究先太子責任,而是将其貶為西南蜀地藩王,無诏不得入長安一步。
随後馬不停蹄改立二皇子為太子,也就是現在的聖人。
“蜀王在朝野上下素有賢名,西北大軍裡有不少支持他的将領,而本侯手裡掌管着西南邊陲大軍。兩年前,蜀王曾派人将我請去王府商議,企圖讓我歸順蜀王助他成事”。
謝敬儀将青花瓷杯重重擲在桌子上,熱茶受力的作用灑了出來,染濕他粗糙的手。
他眼神倏忽變得幽深,聲音暗啞而低迷,像陰溝裡惡心黏膩的爛蟲:
“本侯聽從蜀王的建議,與康居聯合,把朝廷派去的十萬大軍引入仙人谷。最後康居利用那幾天迷霧封山,将朝廷十萬大軍一舉殲滅”。
一語道破,謝樞恍然大悟。
怪不得明明前些日子傳回長安的都是捷報,可最終班師回朝之時,才發現十萬大軍全葬身前線。
他當時就覺得蹊跷。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原因在。
謝敬儀堂堂東平侯,受朝廷蔭蔽多年,卻豺狼成性,做出如此罄竹難書、喪心病狂之舉,枉顧聖意多年教化,罪不容誅!
白白葬送了大内十萬大軍的生命。那可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啊!
謝樞思及此慘絕人寰之事,臉色慘白,呼吸陡然加重,差點站不穩腳跟。後槽牙死死抵住嘴唇,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不洩露半分。
謝敬儀……怎麼敢?!他不怕遭報應嗎!
謝敬儀說完目不轉睛看着謝樞,眼神犀利,似在審視一件物件。捋捋胡子冷笑一聲:
“樞兒對祖父此舉如何作想?”他想聽聽謝樞心底深處的聲音。
謝樞努力抑止自己情緒,輕輕呼一口氣,鎮定自若道:“祖父深謀遠慮高瞻遠矚,您的決定一定有其深意……”
“不錯!”謝敬儀驟然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眼中帶着狂熱的執着和亢奮,面色一點點漲紅,瘋狂道:
“敢阻止本侯的人,都該死!聖人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蜀王蠢如鹿豕妄自尊大,隻有本侯!本侯才配登上這至尊寶位,讓天下黎明臣服在本侯腳下!”
他眼裡湧動着野心與偏執的陰毒,似有一把大火将他的理智灼燒殆盡。
謝樞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
心知謝敬儀經過今天下午的試探,總算信任他,眼下把這等機密告訴自己,也是對他毫無防備的緣故。
可是,期待已久的信任乍然到來,他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十萬大軍因為謝敬儀與康居的陰謀,全部葬身仙人谷,無一生還。
這是大内的悲哀,更是天下的悲哀!
究竟是怎樣喪心病狂的人,才會忍心眼睜睜看着十萬大軍因為他而全部犧牲?血海之中,難道他就沒有一絲忏悔嗎?
謝樞不由得想起當年母親臨死之時,地上也湧動着一道道血痕,是從母親身下流出來的。
可恨的謝家人,害了他母親還不夠,居然妄下殺念殺了朝廷前線大軍,還妄想登上那至尊高位。
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