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樞行交叉禮的手一頓,心思百轉千回,外表卻依舊雲淡風輕,不卑不亢道:“是祖父安排孫兒潛伏在太子身邊,為了取得殿下信任,孫兒這些年無所不用其極。”
“殿下這個人祖父也知道,一旦對人卸下防備,便會全心全意信任他,樞此舉終不負祖父所托”。
“好一個不負所托!”謝敬儀冷笑,平靜的臉色瞬間猙獰起來,露出屬于他邊關武将的威風凜凜,右腳往他膝蓋上重重一踹:
“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隐瞞嗎?!”
謝樞雖也習武,身姿力量卻比不上常年在邊關塞外的謝敬儀,被他踹得小腿一軟,人就往地上跪下。
還不待他反應過來,謝敬儀手裡的青花瓷茶杯狠狠擲過來。
茶杯裡盛着熱度十分高的雨前龍井,經過十足的力道與地闆激烈碰撞,頓時四分五裂化成無數碎瓷片四散跳躍開。
不少落到謝樞身上,在他俊美的面龐上劃開一道道細小的血口子。
謝樞依舊面不改色,隻把頭深深抵在地上沉聲道:“祖父,孫兒不知您在說什麼”。
微微移動的食指透露出他此時的心虛。他也琢磨不透,究竟是謝敬儀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迹,還是成心來詐他的?
不,不可能,他的計謀一向隐秘,從未宣之于口,連常山常信也沒說過。沒有人會知道,就算謝敬儀敏感如斯,也斷斷不會察覺出。
不對,還有一個人知道。一個女子的輪廓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想到這裡,謝樞眼睛半眯,神色逐漸冷淡。難道是……李氏?除了從小撫養他到大的吳嬷嬷,從始至終隻有李氏知道他的秘密。
難道李氏為了報複他,特意跟謝敬儀說?
不可能,很快謝樞就否決了這一想法。且不說他于李氏有大恩,單說謝敬儀上次成心用婚事惡心李氏,她就絕不會特特告密。
所以,一定是謝敬儀在詐他。
思及此,謝樞的心稍稍安定下來,眉眼平靜,又恢複了一貫的古樹無波。
謝敬儀鷹隼般的眼睛上下掃視着地上跪着的人,眼神淩厲,仿佛内裡真藏着萬頃怒火。
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謝侯爺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窗外春風漸起,不遠處的柳樹條婀娜搖曳着,窗牖也撲騰着發出響聲,壓抑的氛圍下,謝敬儀籠罩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尤其明顯。
潮濕黏膩。
仿佛過了一年之久,謝敬儀喉嚨裡“嗬”一聲,粗礦單調的笑聲驟然響起,經久不息。他走上前伸出雙手把謝樞扶起來,勾唇笑着:
“快快起來吧,是祖父冤枉樞兒了,樞兒肝膽赤誠之心,祖父一向心知肚明”。
“多謝祖父信任”,謝樞發絲淩亂,順着謝敬儀的力氣站起來,平日一絲不苟的長袍染上深深淺淺的水痕,臉上的幾道傷痕滲出血迹,看着頗有幾分狼狽。
“看看,臉傷成什麼樣子”,謝敬儀臉上閃過一絲疼惜,皲裂粗糙的手細細撫過他的傷痕,“方才祖父氣頭上,你也不知道躲躲”。
語氣明顯帶着責備,可臉上卻是一副理所應當。
謝樞自然不相信他嘴裡的狗話,方才那個緊張的氣氛誰敢躲?自己要真躲了,估計不高興的又是他。隻好呐呐裝作受驚的樣子道:“孫兒忘了”。
這話說完,謝敬儀不再有動作,眼神依舊彌漫着幾分若有似無的懷疑。
“恨祖父嗎?”就在謝樞以為對方不會再說話時,謝敬儀突然問起這一句。
謝樞的頭驟然擡起,滿臉不可置信,疑惑、敬仰、憤怒,最終交織在一起都化成失望,他皺着眉頭半痛心半不解問:“祖父此言何意?”
仿佛覺得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臉色蒼白,嘴唇微微發抖着搖頭,腳步踉跄:
“孫兒身上流着謝家人的血脈,怎會恨祖父?祖父貴為柱國将軍,孫兒敬仰還來不及,怎會心懷怨恨?孫兒心中實在不解”,他半歪着頭,眼眶微微發紅,
“這等無稽之談,祖父是聽了哪個惡人的狀告?樞此心天理昭昭,為了我謝氏族人的前程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絕不會有此等忘恩負義念頭!”
謝樞說完似乎覺得不夠,攥緊拳頭咬咬牙,心一橫道:“祖父如若不信,樞今日便一死了之,證明樞的清白!”說罷奮力掙脫謝敬儀的手,閉上眼睛準備往邊上的石柱子撞去。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和未知的黑暗。
謝敬儀畢竟是習武之人,眼力動作都是常人中的佼佼者。他眼疾手快拉住謝樞:
“祖父不過玩笑話,樞兒怎還當真了呢?你是怎樣的為人祖父難道不清楚?隻是随口一說罷了”。
“你今日真要撞牆而死,不說祖父會自責終身,璜兒也不會原諒為父的”。
謝敬儀想起當年謝璜的千叮咛萬囑咐,言語間都是對謝樞這個兒子的關切呵護。
不難想象出,如果謝樞真死在自己手裡,謝璜定不會原諒他這個父親。
謝樞聽到謝璜的名諱,仿若刀裁的眉毛輕輕擰起,眼底閃過厭惡之色,不過轉眼便消失了蹤迹。
“多謝祖父信任”,謝樞斂過神情,隻當做尋常晚輩被家中長輩冤枉後真相大白的模樣,委屈中帶着欣喜。
謝敬儀見他這般模樣,心下稍安,之前的猜測懷疑通通不見了蹤迹,安慰道:
“行了,回去梳洗整理一番,晚上再來書房找我,祖父有要事相商”,他兩手搭在謝樞肩膀上輕輕拍着,十分慈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