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三天的暴雨初歇。
天際邊濃厚的烏雲翻滾散去,露出金合歡樹上方一輪黃銅鏡般的圓月。
夜幕籠罩下的稀樹草原,又開始恢複往日的熱鬧與生機。
“咕...呱...咕...呱呱呱......”
某個被雨水灌滿的水坑旁,一隻雄性泡沫蛙懸挂在低垂的樹枝上,正呼朋引伴,舉辦本季第一場狂歡派對。
隻見它後腿奮力攪打出大團泡沫,随着泡沫逐漸綿密,一隻,兩隻,慢慢的,數不清多少隻的蛙,攀疊在它身上。
原本聒噪的蛙鳴,變得急促,尖利。
仔細聽,似乎還伴有不可言說的——愉悅?
将這叫聲和畫面關聯起來......
“啊啊啊,我眼睛髒了!”
白甯扇動兩片圓耳,猛一紮,将頭埋進水面。
無心卻津津有味旁觀了一場多蛙大片,反應過來剛要避開,眼睛就被泡沫團裡落下來的濕潤液體滴中。
聯想那液體的可能成分,白甯一顆母單至今的脆弱心靈,悄然開裂。
“這開局尺度,認真的麼!”
僅僅四天前,白甯還是一個身穿迷彩服,跟着教官在山裡拉練的大一新生。
偏着倒黴,那天軍訓結束隊伍帶回路上,她不小心被草叢絆了一腳,失足從坡上跌落下去,頭磕到巨石,當場重傷昏迷。
來不及痛苦,甚至連駭然的機會都沒有,再睜眼,一切面目全非。
她穿成一隻象。
還是隻因生活的森林被雷劈中導緻火災,與象群其他成員逃生失散,稀裡糊塗迷失到草原上的森林象。
顧不上擔心一隻森林象能獨立在草原存活幾天,白甯一門心思隻想重新穿回去。
可——
主動招惹獅群被咬死,太疼;
找條河跳下淹死,太慘;
不吃不喝絕食,難捱......
種種方法都狠不下心,白甯隻好暫時委身在灌木叢中,遭受風吹雨淋。
本次旱季已經終結,草原上萬物回春。
眼見所有幹燥皆被撫平,白甯的情緒反倒更加焦躁不安起來。
身體深處似有一股莫名亢奮,帶有濃烈渴望,愈演愈烈。
理智,悄無聲息被蠶食。
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已經不知把自己撞暈過去多久,又再次醒來了。
“嘶。”
白甯用象鼻搓搓頭頂鼓起的腫包,疼得龇牙咧嘴。
“象還有這癖好?”
一言不合就拿腦袋撞樹。
說出去誰信。
诶,等等——
撞樹。
何嘗不是一個可以試着把靈魂撞回去的辦法。
猜想剛才撞那下沒成功,應該是力道不夠的緣故,白甯把心一橫,原地助跑加速。
悶頭,朝着不遠處最粗壯的那棵樹幹撞去。
“砰!”
瞬間,仿佛地動山搖......
白甯再次恢複意識,懷揣希望,睜開眼睛。
天已經全黑了。
入目,仍是長滿植被的野外環境。
又失敗了。
期待落空,白甯的心情跌到谷底。
她這次連站起來的心氣都沒有了。
自暴自棄,幹脆原地躺着。
冷靜想想,就算成功穿回去又怎麼樣。
人類世界也沒什麼值得牽挂的。
何況白甯根本無法确定,作為人的她可以被治愈。
當初頭磕石頭上那下,多狠呐。
沒準她早就咽氣,或者成為了植物人。
若撞樹沒失敗,穿回去的靈魂也難保不會再穿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身上。
大象好歹是陸地上數一數二大的動物。
在草原上幾乎沒有天敵。
壽命可高達七十餘年。
原身不過剛滿15歲,未來還有許多年歲可活。
雖然她作為一隻森林象,暫時脫離象群落單流浪到草原,但那也不是普通獵食者敢随便欺負的。
借此機會重啟新的人生,也沒什麼不好。
權衡完其中的輕重關系,白甯突然覺得,成為一隻象的命運,似乎也不那麼難以接受。
她打起精神站起來。
邁開步子,離開藏身的高密灌木叢。
本想先探查探查周邊的生活環境,再做下一步打算,不想,竟意外在水坑邊直擊蛙哥蛙姐們友好交流現場......
回想起剛才那些辣眼睛的畫面,體内時不時湧現的那股奇怪躁動,又開始作祟。
白甯将頭在水裡埋得更深。
左右晃動脖子,讓清涼的水流拂動整張臉。
臉部皮膚的每道深淺紋路,逐漸被滋潤。
她慢慢冷靜下來。
“好癢。”
有什麼軟滑的東西,從她長睫縫隙間撩過。
白甯試探着睜開雙眼。
視線在水下梭巡。
體型一大一小兩隻鳉魚,當她面戲水下沉。
大點的那隻,貼在小點的那隻身上遊動。
從上到下,每撞一下小點的那隻,小點的那隻便産出一顆東西藏進泥底。
“......”
那該不會是,卵吧?
“這到底是什麼處處可見春情的破地方。”
抑制不住想要嘶鳴的原始沖動,白甯将臉抽離水面,高高昂頭,張開嘴。
幻想中,氣勢威武,抒發心中郁悶的長鳴卻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記短促的“噶~”。
“???”
白甯目瞪口呆。
這嬌滴滴中又帶點煙嗓的叫聲,認真的?
别說象了,她當人的時候都發不出來。
象該是怎麼叫來着——
白甯回想之前當人的時候,電視上看過的動物世界紀錄片,盡量模仿記憶中象的叫聲。
重新提氣,頂上鼻腔。
自信張嘴。
“噶~”
夜晚涼爽的空氣,頃刻仿佛驟冷了幾分。
“夾子音象。”
離譜......
白甯原地自閉。
忽而,察覺到一道詭異目光。
她狐疑擡頭看。
頭頂樹杈上一隻埃及雁,從巢穴邊緣探出半邊身子,正冷冷注視她。
“......”
這就是傳說中的,“鳥凝”?
第一次和這片草原上的動物有直接的眼神接觸,偏發生在這麼尴尬的時候,白甯有點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