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制式的琴弦,往往都是細弦,絲線拼頭之前,要把生絲以每輪四根至四十根不等的數量準備好,以便後續的打撚,缫制一根,往往需要五六粒的繭。為了這個猜想,兩人在那山岙上停了好幾天,失敗數次後,足足煮了兩大包袱的絲線團出來。
等抵達集泷,延便先帶着絲絮去尋了制弦的工匠。季一落在門外無聊,幹脆在附近轉了幾圈。
集泷并不隻是集泷,準确而言是自南至北由集泷、郝銘與郾川三地所聯合的都城,因集泷土地最大,亦最豐饒,因此穩占大哥的地位。集泷的建築與有熊的相差不大,隻是布局上總缺乏開朗的豪闊,好在它本也不過隻是匠人聚集的工藝之地,無需大邑的霸氣。
一條飄着浮萍的小河自南北蜿蜒着拼湊起三塊土地,岸邊生着許多開了花的通泉與蛇床,這些草花也是當地人尋常的食物。空氣中散着帶土腥氣的草香,伴着炊煙升起而傳來溫暖的煙火香。
季一在岸邊坐了片刻,估摸着延應當也與匠人囑咐得差不多,起身又往回走。走入闾巷時,裡面恰巧也走出一位老人。入口狹小,季一停步避讓,示意對方先行,而那老人的目光竟然在經過她臉龐時陡然變得震驚。
“天呐……年輕人,你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他望着她的臉,激動的蒼老聲音中甚至帶着敬畏。
季一伸出右手,不以為意地問:“前輩看出什麼?”
老人細細地檢閱着她右手的紋路,沒有擡頭,隻是神色非常肅穆:“你的相貌很不尋常,簡直是萬中無一!也許你将來會成為康濟時世的大人物……怎麼會這樣?你把你的左手也神出來。”
“萬中無一?”季一順從地伸出左手,聞言不禁笑了起來,“你搞錯了。我這個長相,不要說放在大都有熊,就是在集泷這個地方也引不起幾個人的注意。”
老人搖搖頭。
“不,不……天呐,你可有看到,你左右手的紋路完全不同?”他指着她手心的紋路,可季一卻什麼都看不出來,“你現在的命運,并不真正屬于你,如今所處之地,也并非你的起點與去處。季君,你的命運注定分裂!”
——季一猛地把手抽回。
他怎麼會知道她叫季一?不,季一是她的名,季卻不是姓。這老人也許是之前就無意聽見了她的名字,所以才會說出這些荒唐的話來。她雖然不大信命,但被人斷以這樣不祥的谶言,也不免有些惱火。
“行了,前輩。”季一揮了揮手,“我一文不名,卻還不傻。承你吉言,我将來也許會做那濟世的大人物,可眼下我可沒有骨珠能犒賞你,羽貝也沒有。”
老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季一已繞過他快步走進了巷裡。
時至今日,起源于太古時期的琴已然式微,即便在集泷這樣的匠都,想要找到單以制弦為業的匠人也絕非易事,因而延首先去尋的是以編繩為業的匠人。
琴有七弦,均五尺,五絲一綜,纏紗七綸,絲綸遞減加纏。宮弦需四股三十綜打合而成,以紗子纏之;商弦、角弦依次遞減二十綜;其餘三弦如上而不纏,第七弦則遞減至六十綜,不纏。要讓匠人弄清弦中綜數需費一番功夫,要講清纏弦則更是不易。季一在門外又等了半天,延才總算出來。
一見着他,季一便把遇見老人的經過同他講了一遍。不知為何,她沒有把那聲“季君”說出來。
“……命運分裂?”延的神色十分微妙,“現在的世道,方士大巫多如牛毛,隻可惜大多都隻是為了招搖撞騙,如何會有欽定他人命運的本事,不必放在心上。”
話是這樣說,可他的表情卻沒有說的這樣不屑一顧。季一疑心他其實深信這個谶言,但并不想試探,隻平淡地笑了笑:“如果預言有用,那第一個要請大巫預言的就是姬軒轅。天底下再大的人物不會大過西陵與有熊的主人了,征戰的結果總比我的前途重要得多。”
延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