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在會餐時向連長提了要離開鋼七連。
這件事還是許三多第二天告訴徐林的。
徐林歎了口氣,心裡隻覺得這事到底還是發生了,當初的預感終究應驗。
從那天以後,他們倆沒有再一起訓過練。
成才在會餐的那一飯盒酒,斷了的是他和鋼七連的聯系,也是與其他人之間的情義。
連與連之間的人事調配很快,成才搬離鋼七連宿舍那天,是在一個算不上好的天氣。
白茫茫的天和傾斜的雨絲,整個七連隻有許三多去送了他。
徐林沒有去,他站在樓道透着窗口遠遠看着成才和許三多說話。
他不會下去。
被辜負的是他的班長,是他為鋼七連付出所有心血的連長。
雨越下越大,他看着成才對許三多的憤怒,在他的木讷真摯中低下了頭。
他的所作所為源于他的年輕氣盛,他放不下他的狙擊步槍。
在雨聲裡,成才低着腦袋坐在路邊哭了。
徐林抿着嘴,後退幾步,轉身回了宿舍。
這次演習已經結束,徐林失去了自己的同伴,在他隐晦的挽留下,還是沒辦法尋到看不見的香樟林。
因為……他找不到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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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許三多和徐林是接到了團裡的命令——去師裡做夜間示範射擊。
但這次,班長史今沒有按往年慣例也去。
許三多問徐林為什麼,看着那雙直白表示難過不解的眼睛,徐林說不出口。
他總算隐約理解了史今對他最初的閉口不提,那是對他認為的可貴天真部分的一種保留。
因為在徐林這得不到答案,許三多就跑去問史今。
他睜着一雙眼,眼眶濕潤,顯得很傷心。
可不得不說,許三多還是天真的。
史今和他聊起自己曾經和同桌換座的事,說着天南海北不過一步,笑着調侃說三多去趟師部跑班長這嘚瑟什麼。
他以一種玩笑的方式掠過了沉重的話題,給許三多打了一劑安心針。
許三多信了,相信這不過隻是一次普通的調動,和他原先有的猜測沒有任何關系。
他不是一個喜歡糾結的性格,搞明白事情就興高采烈地去準備去了。
隻有和他一起來的徐林還一個人背對着他們站在窗前。
史今走近,問他在看什麼。
徐林說他在看月亮。
史今看了看天,突然笑着罵了他一句傻孩子,這個天哪來的月亮。
徐林扭頭看向他,悶悶的,低聲說:“我覺得我比許木木還是聰明點……”
臨陣換人這件事,往往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命令到了。
他和史今都不是新兵,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
史今沉默了,他突然歎了口氣,又強撐起笑來。
“你等會就要和三多去師裡了,還不去準備嗎?”
“我不敢去,”徐林低下頭“我怕一去,你也走了。”
他不是一個習慣離别的人,可以說是害怕,害怕這個像家的鋼七連,漸漸的,什麼也不剩。
史今愣了,摸着徐林的腦袋,想起他頭發又長了。
“你啊,都多大的人了,”史今拉過他“過來,我幫你把頭發理了。”
徐林默默坐下,史今拿着推子走過來,慢慢給他剃掉那些已經長長的頭發。
動作很緩,他一如既往地用手托了托徐林的腦袋。
“你啊,頭發長得快,得自己記得打理,知道不?”
“……知道。”
“平常幹事多點耐心,不要動不動就不耐煩,多大了,得穩住自己。”
“……知道。”
“不要什麼事都憋心裡,有事,和連長說,和伍六一說,就是不要自己熬着。”
“……知道。”
史今的每一句唠叨,都得到了答複。
碎發落在脖子上很紮人,他擡手給徐林掃掉,又順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來吧,等會車來接人了。”
其實時間過得一點都不慢,剃個頭也就十幾分鐘而已,這短短十幾分鐘,可能就會有好多事發生。
車已經到了,許三多站在車邊上等徐林,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才下來的徐林,問他。
“徐林你怎麼眼睛紅了?”
“……班長剛才給我理頭,頭發紮眼睛裡了。”
“哦,”許三多笑着撓撓頭“我頭發也長了,等回來了也讓班長幫我理理。”
徐林嗯了一聲,和他一起上了車。
車外,還下着雨。
史今站在車外,透過玻璃,對他和許三多露出笑。
車開過他身邊,他敬了個禮。
許三多安心了,趴在玻璃上給他回禮。
徐林看着,就像是這場告别的旁觀者,觀看這場還不知分離長久的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