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收拾完行李的三人,在吃完中飯後,等到吳疑。
送他們上車時,沈父将女兒拉到一旁,從懷中掏出封信,是他自收到那封電報後,一點點寫給沈母的信,分别十多年,所有想說的話都變成文字,被記錄下來。
“給你母親,我等了她十五年,希望她能回來,但也尊重她的選擇。如果,如果她......”他是害怕,害怕沈母沒回來的打算,畢竟這麼多年過去,她若想回家,沈家老小也不會等這麼久。
一定是有什麼東西,牽絆了沈母歸家的腳步。
懷揣着這封沉重的信,他們在下午四點坐上開往平安縣的列車,比起周淮樾獨自硬卧六十小時的漫長旅途,他跟沈家兄妹一起出行的時光,愉快很多。
他心機地選擇睡在中鋪,下面是沈天華,大哥對面是沈柔嬌,隻要一翻身,他便能看見她。
周淮樾會趁沈柔嬌打盹時,偷偷在速寫本上畫下她睡覺的模樣;然後将本子藏在枕頭下,心裡美滋滋的。
列車是在淩晨兩點多鐘抵達平安火車站的,跟上次一樣,他們先在附近的招待所歇息。
沈柔嬌獨自一個房間,周淮樾跟沈天華一個房間,也許是上次在這裡他做過特露骨的夢。想到沈柔嬌睡在隔壁,又想到那個夢,周淮樾的身體止不住地興奮,在房間響起呼噜聲時,他靠勤勞的雙手犒賞了自己。
天亮後,沈柔嬌執意要去買份禮物,給從未見過面的母親。
北方的冬天,風大溫度低,比雲滇體感冷得多,沈柔嬌雖穿上加厚棉襖,但沒三件套,出門一會兒,鼻子凍得通紅,寒風從她的衣領鑽進去,隻能縮着脖子往前走。
在他們兄妹幫母親挑選禮物的時候,周淮樾也在挑選禮物。
選好東西,走出供銷社,周淮樾将裹在懷裡暖熱的一團取出,全套毛織圍巾手套帽子,暖融融的。
“過來。”他小手一勾,拉她到面前,圍巾繞三圈系在後面,帽子蓋住眉毛,剛準備給她戴手套時,才注意到沈天華冷箭般的眼神,隻能塞進她懷中,“自己戴。”
全副武裝後,确實暖和很多。在汽車站等車時,幾人又給村裡的孩子們買了些糖果。
長途汽車有三人位,沈柔嬌靠窗,沈天華坐中間,周淮樾靠過道。但開出去沒半個小時,他們就換了位置,因為窗戶漏風,冷。
沈柔嬌換到中間,一邊是周淮樾,一邊是沈天華,五小時的盤山路,她睡着後靠在鄰座的周淮樾身上,而他趁沈天南犯困時,悄咪咪調整好姿勢,盡量讓她舒服些,直到自己也睡着。
從迷糊中率先醒來的是沈天華,揉着眼睛,視線掃過旁邊的位置時,手卡頓在眼尾。
小妹靠在周師傅肩頭,兩人腦袋挨着腦袋,怎麼看都暧昧自然的剛剛好;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搭在知青的大腿上,雖不是互相交握着,還隔有手套,但那感覺隻能是小情侶間才有的甜蜜氛圍。
眼前的情景,讓大哥沈天華不由得想起,他們幾個兄弟嘀咕過的話題:再回來的周淮樾,同之前不一樣,連帶對小妹态度也變得不一樣。
不會是真得吧?
兩人太有CP感,不似情侶勝似情侶。
大哥心裡不好受,有種自家白菜被隔壁偷挖了的不甘心。他從知青手下抽回小妹的手。也許力度太了點,沈柔嬌晃晃悠悠地坐直身體,人沒醒,頭又倒在他身上。
而周淮樾因為前一晚過于勞累,睡得很香,絲毫沒覺察出哪裡有什麼不妥。
客車終于在五個小時後,抵達南山村村口。
下午的天沒早上好,陰雲密布,天地間灰蒙蒙一片,凜冽的風吹得臉生疼,三人不約而同地收緊衣領,沿着小路往村子裡走。
繞過已結冰的池塘,走過沒豆莢的紅豆樹,穿過結層白霜的曬谷場,上到有泉眼的半山腰,行至竹林深處的碎石院牆,在看到‘玉濟觀’幾個字時,沈天華突然停下腳步。
隻要推開朱紅色大門,便能看到十幾年未見的母親,大哥既欣喜若狂又驚恐不安。
她離開那年,他十三歲。
頭幾年,沈天華特别想母親,總能在夢中夢到她,後來想得越來越少,連夢也夢不到,他一度認為不會再有母子重逢的機會。
所以,當機會重來時,沈天華滿心歡喜,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讓他激動欣喜;但真站在道觀門外,他突然害怕起來,怕自己認不出母親,也怕母親認不出他,怕他們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這種從期待到失望的落差,讓他害怕。
“大哥!”沈柔嬌柔柔喚了聲,沒催促,隻是挨着他站在旁邊,沈天華此刻的心情她能理解。
前世,沈柔嬌跟着鄉下的奶奶在農村長大,算半個留守兒童,直到上小學才被母親接到城裡。
很長一段時間裡,母親對她來說隻是個稱呼,互相之間都很陌生,雖在後來在相處中逐漸好起來,但那種陌生感依然存在。
以至于到初中,她與母親的關系仍沒辦法變親密,而當母親再婚,她們的關系在母親生子後徹底凍結。
成年的沈柔嬌,大學畢業沒多久便開始跟着别人搞服裝批發,她腦子活很快便掌握門道,自己出來單幹,生意越做越大,賺到些錢,卻沒想到,從此,她成為母親的提款機。
母親為了她的兒子,一遍遍地向她要錢,金額越來越大,理由越來越離譜,沈柔嬌難以理解,卻又無法拒絕。
後來某天忽然明白:原來,她無法拒絕的,是一種試圖用錢購買的昂貴的東西,那東西叫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