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真準。”陳黎聳聳肩,“藍姨不像你,可以做到心懷不軌的同時坐懷不亂。成親那日,藍姨大鬧玄鷹寨,最後把義父關在了東山頭的監牢裡,就是之前關馬澤玉的地方。”
司徒錦嘴角抽了抽,這種被關在自己設計的監牢,滋味定然不好受。
陳黎看出他在想什麼,倏然笑了起來:“對了,我好像還沒說過東山頭監牢是怎麼來的吧。義父自立山寨的第二年,藍姨開始頻繁出入天來山,但每一次都隻是在破壞以後就逃之夭夭。甚至于,藍姨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在東山頭做了機關,狠狠捉弄了義父好幾次。”
像是配合陳黎的話,前方藍采昱忽然閃身躲開莫驚春,順便翻了他個白眼。
莫驚春吃癟,一貫傲氣的他卻一反常态,厚臉皮般的逼上前。
司徒錦着實沒見過,當初在書院課堂上一手變幻莫測毒藥的莫大師兄,還有低頭的時候。
“藍姨馴服人的手段當真高明,”他低聲附和着陳黎,勾起唇來,“……她為何喚你莫黎?”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陳黎的來曆,為何她會橫空出世,成為莫驚春的義女。
至少,在兩年前的那個夜晚,他來天來山上拜見莫師兄的時候并不知此事。
“幾年前澇災頻發,我随家中逃荒,可惜不幸和家人走散,是藍姨救的我。”陳黎半真半假的說着,神情卻是十足的真誠,“但藍姨這人不似普通人,她嫌棄我認她義母,會将她喊老了,我也隻好順着認了義父。姨母又開始别扭,更是不讓我喊她‘義母’,又怪心思的給我改了名。”
“莫黎,莫黎,莫要離開。”
“什麼?”她沒聽見司徒錦在小聲說什麼。
司徒錦目光閃了閃,“抱歉,我不知道你從前出了這樣的事。”
“都過去了,”陳黎意味深長的擺手,“你一個不相幹的人,何必生出歉疚之意?”
不相幹?
也許是吧。
很快到了山谷最深處、也是最僻靜的一處小院。
曾經,這裡是聚集朝中富貴子弟、江湖英雄少年,席卷天下聞名的白鶴書院。
藍采昱深吸一口氣,先一步停了下來,沒再跨進院子。
而莫驚春也不再胡鬧,抱拳向最近的一間屋子:“師父。”
陳黎和司徒錦皆停在院外。
司徒錦望着有些蕭瑟的院子出神,陳黎則是興緻盎然。
裡頭的人還沒有說話,藍采昱聽到身後來人的動靜,猛地回頭,見到是陳黎,變臉似的眉開眼笑,“莫黎,待會兒莫驚春去見遊老,你想去看看嗎?”
陳黎也不客氣,“好啊好啊。”
以神醫之名,獲得武林諸多威望。
陳暮從白鶴書院回來後,陳黎沒少表達自己沒趕上去神醫谷的可惜。
說話的空隙,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你來啦。”
陳黎驚了驚,這聲音,聽起來未免太過年輕。
是了,人們更願意相信,成就神醫之名,開辦兩國聯合武林的學堂的,是個糟老頭子。
她瞥了一眼司徒錦,意外發現,在場幾人,隻有自己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姨母和義父也就算了,他難道也見過遊神醫?
藍采昱已經和莫驚春說通,讓他帶着兩人進去,她自己則靠在院外的欄杆旁閉目養神。
莫驚春沒說什麼,隻是極其自然的指了指自己的臉,惹得藍采昱毫不客氣揮了一巴掌過去,又快速挪了個地方。
莫驚春不怒反笑,好心情的抓着不敢笑出聲的陳黎進屋,至于沒刹住表情的司徒錦,迷迷糊糊前後腳也跟着進去了。
說實話,陳黎做好了準備,遊神醫會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輕。
但當她進屋,背對着她的身影還在整理衣袖,聽到腳步聲後,匆匆回頭。
及腰的長發編成側麻花辮,垂頸的弧度像一彎将碎未碎的薄瓷,偏生發髻間斜簪的珍珠又端端正正地映着天光。
她的雙眼似霧中寒星,在氤氲裡釀出三分醉意。
毫不誇張的說,任何人見到她,都會發自内心感慨一句她至多二十一二歲。
此刻,她将衣袖和褲腿都往上紮了上去,露出了光潔無瑕的皮膚。
遊雪亭順手放下手臂挎着的竹籃,拍了拍莫驚春的肩:“我還以為,阿昱勸不動你來見我。”
遊雪亭的眼神又掠過停在屋子門檻前的兩人,最後在司徒錦身上頓了頓。
莫驚春神情冷淡:“我沒記錯的話,她和你隻見過三面,沒必要稱呼得這麼親昵。”
“錯,是四次。”遊雪亭挑了挑眉,“難道隻許你對她一見鐘情,不許我和她一見如故?”
氣氛……好像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融洽。
陳黎的疑問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兒,一時沒有出聲。
索性莫驚春也不需要她的“援助”,“總之你少和她見面。”他無辜的又添了一句:“哦,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遊雪亭氣結:“姑奶奶我一定死得比你晚!”
“是嗎……”莫驚春淡定冷笑,“這次武林大會,蠢蠢欲動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你覺得你能躲過去?”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遊雪亭高傲的哼道:“你我都收服了,還在乎其他誰誰?”
莫驚春可恥地沉默了下來,半晌才回:“那拭目以待。”
說罷,他撞開拐角的司徒錦,奪門而出。
一腦門問号的陳黎視線跟随莫驚春,咬了咬牙,最後還是追了過去。
司徒錦被擠過門檻,剛想收回視線,也跟着跑走。
就在這時,遊雪亭慢悠悠提起籃子:“司徒錦,是嗎?”
他沒想到遊神醫還記得他。
更沒想到,過去七年,她比當年容貌不減,甚至更加年青。
他隻好側着身子進屋,保證外面的人看不見他的動作。這才虔誠躬身:“先生。”
“昔年你為永陽長公主入谷求醫,後應邀約進入白鶴書院求學。”遊雪亭壓低聲音:“北臨内亂,永陽長公主去世,我以為,你不會再給我見到你的機會了。”
“永陽的病……”
“那是打娘胎帶下來的弱症,”遊雪亭歎息着搖頭,“那姑娘命不好,其實再給我幾年時間,我就有法子給她治病的。”
司徒錦默了默:“都過去了,永陽地下有知先生的那份心,想來也會欣慰的。”
遊雪亭眨了眨眼睛:“希望如此。”
屋内回複寂靜。
司徒錦忽然再一次拱手,是告辭的信号。
然而轉身的一刹那,注視腳底的遊雪亭又一次喊住了他:“你是來殺我的吧?”
司徒錦怔了怔,僵着身子背對遊雪亭。
“武林大會人頭攢動,我有信心,這裡有一半的人都是來殺人奪寶的。”遊雪亭的語氣似在确認什麼:“你呢?”
司徒錦駐足原地,不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一簇陽光從窗棂打入屋内,将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有如鬼魅。
定下最後的判決。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我對您隻有感激。”
遊雪亭置之不理,“北臨皇上不是昏君,他有開拓疆土的野心。而我神醫谷,可以是他的一塊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