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須蔔王一行離京。
燕清忞以國朝長公主的身份出降疏勒,為疏勒甯胡可敦,保母孫氏自請同行,燕景祁冊之為鄉君。兵士開道、朝臣踐行,浩浩蕩蕩地将燕清忞送出了上京城。
元嘉與燕景祁站在城樓之上,遙望着車馬遠去,一時無言。
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窸窣聲,隐約能聽見有人說話,跟着便響起申時安的聲音,“陛下,徐昭訓今晨病逝了。”
元嘉蓦地瞪大了眼睛,本來放松搭在橫欄的手也無意識攥了起來,指尖隐隐有些泛白。
徐麗華……死了?
明明隻是害了風寒,明明太醫和醫女都一直在身邊照顧着的,怎麼人就這樣沒了呢?
元嘉實在不敢相信,一貫淡然的臉色也有些微變。她下意識朝燕景祁瞥去一眼,男人的反應卻遠比她來得平靜。
“……怎麼選在了今天,”燕景祁面露不虞,擰眉吩咐了一句,“按承徽的儀制,葬了去吧。”
申時安等了等,見燕景祁再無開口的意思,方才領着旨意,下城樓吩咐人料理徐麗華後事去了。
元嘉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不忍心占了上風,遂又多問了一句,“徐昭訓病逝,宜恕那裡是不是也得知會一聲?畢竟是生身母親,也還有孝期要服呢。”
“……生身母親?”燕景祁眼中劃過一絲冷意,語氣更是不容置喙,“宜恕的母親隻有一位,如今就陪着她在熏風殿住着呢。”
宜恕尚在稚齡,燕景祁又對徐麗華的死表現得格外冷漠,這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徹底抹去徐麗華的痕迹了……
元嘉蓦地打了個寒噤,嘴唇翕動了幾下,還是放棄了再次開口。她本也與徐麗華無甚私交,不過是為着孩子才勉強有了牽扯,如今也不必因她而惹來一身騷……可倪娉柔卻是要知道的,她也還得和人私底下再商量一下。
話雖如此,元嘉的心緒卻仍在收到徐麗華的死訊後一點點沉了下去……燕景祁大抵是喜歡過這個女人的,否則又怎會在中書令倒台以後,仍選擇留下了她,甚至還有了宜恕。可這種喜歡約莫也不是男女間的感情,至多與喜歡手邊的瓷器、園子裡的花草無有區别。而留下一個徐氏女,與武皇帝留下身負戾太子血脈的燕清忞一樣,不過是彰顯自己的仁德罷了。
帝王之情,最是涼薄。
“疏勒的兩位王姬,在宮裡似乎也住了許久了。”
燕景祁不知元嘉所想,又開始說起其他事來。
元嘉咬了咬舌尖,借着細微的刺痛回過神來,“是,本該早些為兩位王姬擇一位體貼的夫婿,隻這幾年,水患、時疫,還有先帝的喪儀接踵而至,這才耽擱到現在……三郎、可是有屬意的人選了?”
元嘉斟酌着燕景祁的心意,又試探般問道。
“明日午後,你來紫宸殿一趟,咱們趁熱打鐵,将兩位王姬的婚事也一并定下。”
燕景祁沒有否認,可也不曾開口屬意的人選。
元嘉無法,隻得先應承下來。
……
徐麗華的死就如同溪流彙入河川一般,沒有泛起任何的波瀾。即使宮裡俱是東宮舊人,可除了私底下議論時歎息兩句,似乎也再做不得别的。而以徐麗華以前的跋扈,想來也沒有誰情誼深重到會為她掉眼淚。隻私底下,元嘉仍去了趟熏風殿,也好讓倪娉柔知道燕景祁究竟是何态度。
“陛下倒不曾在我面前明說,可與宜恕待在一起時,的确是從來不提徐麗華的名字的。”倪娉柔神色有些複雜,“元娘,我雖憎惡她,可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将宜恕從她自己的母親身邊奪走。我連她住的側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她病好後進宮來……我、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牽挂和倚仗。”
“你不必多想,”元嘉寬慰道,“人死不能複生,徐昭訓病了那樣久,或許隻是大限已至……”
“可我卻──”
倪娉柔才說了幾個字,便又抿緊了唇瓣,将剩下的話生生咽了回去,神色幾度變換,最後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元嘉亦默然片刻,終是低聲道:“如今要緊的,還是宜恕。”
“……早晚都是要告訴她的,我也應該要告訴她。”
倪娉柔的目光十足的溫柔,穿過重重夜色,一直到宜恕深睡的暖閣,“不管我與徐麗華之間是好是壞,也不管徐麗華是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宜恕是她的女兒,就有權利知道,而不是……”
話雖未盡,可元嘉哪裡聽不出倪娉柔的意思──她大抵也是不贊同燕景祁那番話的,亦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取代徐麗華在宜恕心中的地位。
“如此也好,”元嘉歎了口氣,“等過些日子,我會借替兩個女孩兒點長明燈的由頭,讓人去一趟慈恩寺,一并将徐昭訓的牌位也供奉過去……來日若有機會,也讓宜恕去上兩炷香吧。”
倪娉柔嗯了一聲,“至于陛下說的那些話……宜恕明面上避諱着,不穿喪服在人前晃悠也就是了。私底下,我還是領着她去祭奠一程。”
元嘉想了想,還是點了頭,“你隻管去做,還有我替你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