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真像是那位被嬌慣過頭的公主能說出來的話。依她的性子,就是隻纡尊拈了兩片菜葉,這菜也算是自己做的吧?也不怪元嘉如此刻薄,隻因這是昌樂長公主的故技重施了。确切地說,應該是曾經的薛德妃,如今的薛貴太妃。
按說,薛德妃為新帝生母,不該隻委屈于太妃之位,可光熹帝臨終前遺下口谕,道來日皇陵合葬者,獨為婁氏皇後,這便生生斷了薛德妃以子争位的可能,尊封帝太後的心願就此落空。
可薛德妃到底生育燕景祁一場,是以最後在太妃之上,又加封成了如今的貴太妃,也不必與其他太妃同住,以示其與先帝尋常嫔妃的不同。
薛德妃消沉了好一段時日,等再現于人前時,便是一副洗手作羹湯的世外模樣。沒了光熹帝,反倒記起自己才是燕景祁的生身母親了,三不五時的便做些吃食點心,或送去紫宸殿,或送去燕景祁留宿之地。卻又從來不打着自己的旗号,隻說是弟妹眷戀兄長,都是他們自己的心意。
饒是元嘉,也不得不對薛德妃敬佩三分。怪道光熹帝那麼多嫔妃,偏她能脫穎而出,獨得二子一女。如今讨好起燕景祁來,竟也是蛇打七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這不就是現成的好名聲麼?
在燕景祁看不到的地方,元嘉勾了勾嘴角,無聲地笑了起來。
……
次日,燕清忞受诏,出降疏勒之人塵埃落定,而元嘉也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竟是姊姊去送嫁?”
元嘉望着歐陽沁,頗有些驚訝。
“那須蔔王與我牽扯頗深,此次由我領兵送夷安長公主出嫁,他們也能更老實些。”
歐陽沁笑呵呵道。
元嘉擰眉,突然想起燕景祁在紫宸殿說過的話。隻怕歐陽沁送嫁為次,帶着士兵去疏勒走上一圈才是正事。
可是……
“沁姊姊,你與虞副将的婚儀是否要就此耽擱下去了?”元嘉忍不住道,“這一來一回的,又還在國喪期内,怕不是要再等上許久……”
不想歐陽沁粲然一笑,“此前我已領着他見過祖父母了,也一同祭祀過歐陽家的列祖列宗,他的名字早就被寫進我家族譜了,不過是缺個機會告知朋僚同輩罷了。今次他與我同行,屆時會先駐紮在邊城,那裡有許多我的舊部,等到了再知會他們一聲,這婚儀麼……辦不辦的也不甚要緊了。”
倒也合乎情理,可元嘉卻面露遺憾之色,“如此,我便見不到姊姊穿嫁衣的模樣了,也見不到别人向姊姊道賀的場面了……又是在邊城,那也當不得娘家人送姊姊一程了。”
歐陽沁安慰般撫上元嘉手背,“這一次,除了送夷安長公主出嫁,我也還得在邊城駐守一載。等再回來上京,雖也過了國喪期,可再行婚儀也晚了些,便幹脆一切從簡了。”
元嘉不曾料到這情況,一時間有些着急,脫口道:“好不容易留得久些,怎麼就又要去駐守邊城了!難道又要似從前那般,好幾個月才等得到一封平安信麼……阿沅便是如此,遠行在外,雖也竭力寫信了,可聯絡起來到底不比人在上京時方便。如今姊姊也要走,可不就剩我一個孤零零地在這皇宮了?”
元嘉也不是自小就長在上京的,這麼些年,雖也結識了不少同齡女郎,可真能以心相待的,不過歐陽沁與柳安沅兩人。她已經送走了個不知歸期的柳安沅,如今連歐陽沁也要離開,即便隻是一載光陰,元嘉也不免生出幾分難受。
“疏勒自請為屬國,又有夷安長公主為可敦,衣食住行自然要按照大周的規矩來。我奉陛下旨意,駐守邊城,一并督造長公主在疏勒的住所,這才會停留一年之久。”
頓了頓,又道:“你放心,我定會早些回來,不叫你難過,也不叫你擔心。”
歐陽沁的一通解釋,倒叫元嘉冷靜了下來,此刻再憶起方才的畫面,一時間有些羞赧,忍不住偏頭道:“叫姊姊看笑話了。”
歐陽沁擡手将元嘉的腦袋扳正,眼眸與眼眸相對,認真道:“你記挂我,我開心都來不及,哪有什麼笑話。”
元嘉順勢将手覆在歐陽沁手背,忍不住笑出聲來,“沁姊姊,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怎麼還用這招來安慰我?”
“我癡長你幾歲,在我眼裡,你自然是小的。”歐陽沁眼見元嘉笑臉,也放下心來,抽出手擰了擰元嘉鼻尖,也跟着笑了起來,“宮裡日子難熬,皇後的位子也不好做,我知你辛苦……放心,我無論如何都是向着你的。”
元嘉嗯了一聲,将頭靠在歐陽沁肩上,兩手也自然地挽住前者手臂,輕聲道:“我早給姊姊備好了新婚賀禮,原想等姊姊出嫁那日給的……唔,出發那日給也是一樣的。”
“那我等着。”
歐陽沁亦是小聲。
她微微偏頭,側臉貼着元嘉高束的發髻,眼中似有懷念之色。
很久以前,久到季連還在前線、季母也還領着元嘉住在邊城的時候,她們便是這樣的親密無間。後來年歲漸長,元嘉也跟着季母回了上京,這樣的親昵便逐漸消失了。等元嘉做了太子妃、成了皇後,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以後,就更不能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了。
元嘉也少見地放縱着自己,至少在歐陽沁面前,她不必端皇後的架子,也不必十句話裡有八句都在試探,既防備别人,也防備自己。
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了許久,直到宣政殿來了内侍宣見,元嘉才依依不舍地與歐陽沁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