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是個有本事的,兒子卻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婁太後嗤笑一聲,“那新王君趁着烏維王餘威尚存,又還有遺部為他奔波的當頭,以疏勒的名義,向我朝遞了甘為屬國的文書了。”
元嘉有些微愣,像是被婁太後的話驚得震住了。
“實在是蠢。”
婁太後搖頭道。
蠢?
元嘉回過神來,卻覺得這人聰明極了。做兒子時,有能幹的老子在上頭替他撐腰,做王君時,又懂得抓住時機退讓保全,借着求親的名義反讓大周替他坐穩王位,這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呢?
隻是……
元嘉微垂着眼,心中莫名起了些思量。
“母後。”
二人正說着話,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燕景祁的身影緊跟着出現在屏風後頭。
元嘉旋即起身,正欲行禮,卻被燕景祁擡手阻了一下,又挨着元嘉身側坐了下來。
婁太後颔首,“今日倒比往常下朝的時辰遲了些。”
“疏勒的須蔔王明日午後進城,入夜在麟德殿設宴接風,一應事宜已着禮部去辦了。”燕景祁娓娓道,“至于此前說的求娶公主一事,人選倒暫無定論……”
“他不過是我朝的手下敗将,便是真要求娶,又如何能配得上一國公主?”
婁太後平穩無波的聲線下藏着幾絲不悅,顯然對疏勒、對須蔔王生了不滿之心。這也難怪……畢竟如今的一衆公主裡面,隻餘燕景璇一人适齡且未有婚配。自然,不會有人覺得疏勒配得上長公主出降,可前者此舉無疑将燕景璇與外族的名字并于一列,可不就是在婁太後跟前讨嫌麼!
“自是不會降公主,”燕景祁亦是幹脆,“隻是要選哪家女子封作公主出降,朝臣們尚有諸多議論,莫衷一是。”
元嘉聞言,眉心微動。
“掖庭女子衆多,選個宮女給他做可敦便是擡舉了!”
婁太後口氣愈發尖銳,全然不似往昔淡然自若的樣子,隻怕是有人刻意在她面前說過些什麼,又或是言語中牽扯到了燕景璇,這才惹得婁太後對疏勒求娶一事态度如此惡劣。
“……須蔔王此行當會滞留上京半月之久,出降的人選倒不必急于一時,徐徐圖之即可。”
燕景祁面色如常,并不因婁太後的話而變動分毫。
婁太後沉默了一會兒,不複方才怫然模樣,“這些日子,你阿姊倒時時陪在我的身邊,偏她昨兒個在皇後冊封禮後就回公主府了,竟叫我生出幾分不習慣來。”
“母後惦記阿姊,隻管讓阿姊時時進宮陪伴,隻如今須蔔王一行要來……都是些五短三粗的漢子,阿姊見了怕也堵心,索性等他們都走了,再讓阿姊好生陪您。”
燕景祁如是道。
婁太後臉色略有好轉,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燕景祁一眼,方道:“還是景祁想的周到……行了,我也累了,就不多留你們了。”
兩人聞言,自是起身告退。
出了興慶宮,燕景祁也好,元嘉也罷,皆沒有坐辇的意思,兩人并肩走在長街之上,一時無言。
“……方才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燕景祁微微側頭,朝元嘉問道。
“疏勒的事情,我此前并不清楚,自然是閉口不言為好。”
元嘉一面走着,一面将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披帛拾掇齊整,對于燕景祁的問題,答得也有些漫不經心。
“如今聽完了,也出來了,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燕景祁眉心微皺,又問道。
元嘉這才仰頭,盯着燕景祁光潔的側臉看了又看,唔了一聲方道:“我隻是覺得……選掖庭女子出降未必是上佳的法子。”
“為何?”
元嘉很快又收回視線,兩眼直視着前方,“如今疏勒勢弱,新繼位的王君也是個沒大志向的……若隻以尋常女子出降,雖可行,于我朝卻無多大利處。”
燕景祁這才舒展眉頭,“那、依梓童之見呢?”
元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燕景祁口中的梓童是在稱呼自己,眼底不由得透出幾抹異色,但很快又答話道:“這個女子,要對大周有眷挂,要在心中有思謀,要去了疏勒……能淩駕于疏勒王君與疏勒衆百姓之上。”
“梓童所見,亦是朕之所見。”燕景祁停下腳步,“掖庭女子衆多,燕氏宗親裡适齡的女子也有不少……讓尚宮局把她們的名冊都給你送來,你先看看。”
“是。”
元嘉亦停下腳步,垂目應下。
“如此,朕就先回宣政殿處理其他事務了,疏勒可敦的人選,便辛苦皇後多費心了。”
燕景祁滿意地一颔首,申時安便會意走近,又指揮着内侍把步辇擡上前。
元嘉目送着前者離開,這才改了方向,一行人往清甯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