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打着春日旗号舉辦的筵席,從白日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等元嘉幾人再回到太子府,天色早已昏暗,檐角也已挂上了燈籠,裡外一片通明。
一整日的折騰下來,三人便是再好的興緻,如今也隻剩倦累。
倪娉柔與劉婵的院子相距不遠,又在一個方向,二人向元嘉告罪一聲,便相攜而去。元嘉雖也疲怠,可這是她時隔許久,又一次見到上京的風光,身上雖累,可精神卻極好。此刻也不急着回去,出了軟轎,由盼春二人陪着,自己慢慢往長春館踱去。
“……你今日,是不是和太子妃說了什麼?”
另一廂,劉婵微微偏頭,看着身側腳步有些踉跄的倪娉柔,輕聲道:“我瞧你與她,似乎親近了許多。”
“是,我們說了很多。”倪娉柔挽着劉婵的手,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兩頰略帶绯色,心情卻極好,“坦誠相待,能說的不能說的,好聽的不好聽的,我們都說了。劉姊姊,元娘、太子妃其實挺好的。”
“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了,”劉婵拍了拍倪娉柔的手背,表情卻有些怅然,“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每日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做朋友總好過做死敵。”
“即便做不成朋友,太子妃也不會拿咱們當死敵的!”
倪娉柔快走幾步,越過劉婵後又一轉身,一步步倒着前行,雙眸卻始終注視着劉婵,“我這樣說,姊姊也未必全信……下次、下次姊姊同我一道去見太子妃吧!姊姊是我在這府裡遇到的第一個知心人,我不會騙姊姊,可我也想讓姊姊知道,妹妹這次沒看錯人……太子妃她、她真的是個好人!”
劉婵看着倪娉柔神色堅定,可語氣卻尤帶一絲着急的模樣,忍不住失笑出聲,“你說的話,我哪次沒有信過?”
聞言,倪娉柔僵直許久的背脊總算放松下來,走過來又挽住劉婵的胳膊,喃喃道:“劉姊姊,我是太高興了……”
“我在上京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入了太子府,還沒過幾天安穩日子,便開始日日擔心徐麗華下絆子,後來甚至還害怕起……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以為後半生有了依靠,可到頭來還是與那孩子無緣,我依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若沒有姊姊,這偌大的上京城,我隻怕早就瘋魔。”
“這幾年,裡裡外外的人總說我脾氣不好,愛使性子,隻有姊姊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便是我發脾氣,姊姊也多是順着我的。這些事情,姊姊雖然從來不提,可妹妹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感激。”
“我原以為這輩子隻能這樣過活了,可太子妃她嫁進來了!因為她,我認識了柳家娘子,還結識了康敏縣主。這些日子,我看到的、經曆到的,是從前幾年從未有過的。”
倪娉柔的聲音越來越低,或許是酒勁上來了,說起話來也愈發的含糊,“劉姊姊,我是真的高興,我想讓姊姊也跟我一樣高興……既然大家注定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地方了,親親熱熱的過日子不好嗎?現在這樣子不好嗎?”
“……好,當然好。”
劉婵沉默一瞬,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倪娉柔似乎還有意識,靠在前者肩側聽見聲音,人又清醒幾分,也不挽着人了,高興的拉着劉婵的手便要往不知哪個方向走去。
劉婵連忙把人扯住,又朝身後喚了幾句──
“芝蘭!玉蘭!”
兩人原都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一聽見聲音,立刻快步上前。
“良娣酒意上來了,快扶好!”
芝蘭和玉蘭連忙一左一右的把人扶穩。劉婵這才抽出身來,又見倪娉柔還有餘力朝自己咧嘴嘻笑,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她這個樣子,還是先别回梨雲院了……今夜就宿在竹香館吧。”
倪娉柔唔了兩聲,不知是同意還是拒絕。而芝蘭,見自家主子已然意識不清的模樣,更不會替其推拒,隻是突然想起了一樁事,顯得有些局促,“那,咱們是不是得先去禀告太子妃一聲……若是有事來尋,又找不着人,可不是白白叫人擔心一場?”
劉婵想了想,“無妨,先把你家主子扶到竹香館,再趕去長春館說上一聲也不遲。所幸她還有好幾身衣裳在我那放着,便是睡上一整夜也不礙事。”
芝蘭點點頭,和玉蘭一起慢慢扶着倪娉柔往前走去,劉婵跟在一旁,不時看下倪娉柔的情況。前者這會兒倒乖覺了,老老實實的随着身邊人的動作往前邁步,倒省去好大一番工夫。
“一會兒去的時候,動作輕些,今夜太子應該會留宿長春館,你到了就找盼春或者紅玉,叫她們知道便行了,别擾了太子和太子妃。”劉婵叮囑道,“回來的時候,再繞去膳房一趟,給點碎銀粒子,讓掌廚娘子再起個竈,做些醒酒的湯飲帶回來。”
芝蘭應了一聲,幾人扶着倪娉柔漸漸走遠。至于元嘉一行,前腳才回到長春館,拂冬便進屋報信了──
“女君,申内官剛來了一趟,說太子今夜要過來,請您先預備着。”
燕景祁?
元嘉蹙眉,想了想又舒展開來──隻怕是過來問她今日情況的。她原想着回來後梳洗完便歇下的,如今看來,還得再提起精神撐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