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元嘉本還要留歐陽沁、柳安沅二人用了晚膳再回,不曾想歐陽府突然遣了人來,道歐陽沁的弟弟下了學沒見着姊姊,這會兒正在府裡鬧得厲害。老将軍夫婦無法,隻能催歐陽沁提前歸家,來人更再三向元嘉請罪。
歐陽沁常年随軍隊駐紮邊城,每每回京,最是在乎的便是自己這唯一的弟弟,而前者也最愛纏着她。歐陽沁收了訊,心中自是放心不下,幾番糾結還是選擇了先行離開,隻留下柳安沅一人。
待到傍晚時分,劉婵攜倪娉柔特意過來拜見,幾人又一道用了晚膳。席間柳安沅與倪娉柔一見如故,當場引為知己,甚至還相約來日一同外出遊玩。元嘉從旁瞧着,卻也不能不道一句緣分。
至于早前離開的歐陽沁,也并沒有急着往家中趕,隻扯住缰繩,不緊不慢地在長街上騎行。侍劍策馬跟随,一言不發。
“……尋幾個妥帖的,去探探薛家和德妃的底,也細查查頭先那位太子妃的情況。”
沉思片刻,歐陽沁壓低聲音,朝侍劍吩咐道。
前者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娘子勿憂,瞧着季娘子鎮定如常,想來心中是有數的,必不會出什麼事。”
又見自家将軍臉色凝重,複道:“再者,季娘子将将成親,正是衆人矚目的時候,誰敢在這當頭明着使絆子……您别着急,我盡快找人辦好。”
侍劍自幼随在歐陽沁身邊,又慣來聰穎,聽得歐陽沁此言,再略一聯想此前之舉,當下有數。隻因在大庭廣衆之下,不便稱呼太子妃三字,遂改以從前慣叫的稱呼。
“偏咱們的人大多在邊城,要想在上京探尋什麼,還是有些難了……我亦不熟悉上京的人與事。”歐陽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種算計來算計去的東西,實在是攪的人頭疼,還不如真刀真槍的打一場來得痛快……”
侍劍想了想,揚起一抹笑,“娘子,奉弋問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呢。”
歐陽沁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訝異道:“邊城來信了?怎麼我不知道。”
侍劍夾緊馬腹,略提了速與歐陽沁并排而行,答道:“她哪敢問您呀,是偷偷寫信問了我一句,說是您不在這麼長時間,将士們都想您了。”
歐陽沁聽罷,不免笑出聲來:“哪是想我,怕是在打聽我什麼時候回去,好算算自個兒還能撿懶多久吧!”
“哪能呀,奉弋說虞副将每日都緊着弦,壓着那群爺們兒操練呢!”侍劍語氣輕快,“信上還說,虞副将近來脾氣差得很,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偷懶,前幾日還叫男兵和女兵比了一場。您猜,結果如何?”
前方幾個小販推着商貨經過,歐陽沁一邊扯住缰繩退避,一邊答得漫不經心:“怕不是全軍覆沒了。”
“正是呢!不僅全軍覆沒,還被打得在地上許久都爬起不來。”侍劍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擴大,“虞副将嫌他們把男人的臉面都丢盡了,如今除了每日例行的操練外,還另給男兵加了一個時辰的訓。”
“虞長風還是這麼大火氣?”
歐陽沁瞧了一眼侍劍,“倒在我面前擺出一副穩重模樣。”
二人口中談及的虞副将,姓虞,名留良,長風是其從軍後第二年給自己取的表字。出身會稽虞氏,因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少時起便被祖父母寵慣,仗着學了幾分功夫,在外面和一堆武混子稱霸王。虞父唯恐其入不正之途,借着與歐陽家舊時的交情,五年前請托老将軍夫婦,送去歐陽沁身邊做了親衛。
初來時,見歐陽沁隻是個身形瘦弱的小娘子,滿臉不服,而後在十招之内被掀翻在地,之後便老老實實地呆在了軍營,跟着士兵們日夜操練。倒也真算是天賦異禀,不過半年的工夫,軍中除幾個領兵的将軍外,竟無一人能在他手下撐足一盞茶的時間。
兩年前,歐陽沁見他性子漸穩,有意放人歸家,卻被虞長風強硬拒絕,自願長留軍中。歐陽沁見他意志堅定,便提他做了自己的副将,也開始習起兵法之道來。
這兩年,疏勒與大周在邊境的幾次沖突,虞長風都随在歐陽沁身邊一起戰鬥,性子也就愈發穩了。今次,疏勒大敗,自願棄械和談,歐陽沁帶着消息先行回京,便留了身邊的奉弋和虞長風一起駐守邊城。
“我朝打了勝仗,疏勒這一低頭,邊境至少可得十年太平。将士們高興,心中難免松懈,虞副将這一手,也算是替他們緊着弦了。”侍劍眼含笑意,“奉弋不是說虞副将心情不佳嗎,如此也算是給他自己一洩火氣了。”
“……便由着他吧。”
歐陽沁撫了撫被風吹散的發絲,一扯馬缰,疾行而去,聲音幾乎飄散在空中,“給他們去個信,就說今上要遣人去邊城詳談,這幾日就會定下來,我也會跟着回去,就這十數日的工夫了!叫他們萬不可懈怠,我回去了是要一一檢練的!”
侍劍诶了一聲,見歐陽沁選的那條道并不是回府的方向,忙一揮馬鞭跟了上去,“您這是往哪兒去!”
“那小子沒見到我,又鬧得厲害,給他去知味樓買些愛吃的點心!”歐陽沁揚聲道,“快跟上!”
二人策馬疾行,身影迅速消失在坊市的拐角。
……
這之後幾日,元嘉在太子府的日子一片甯靜。原還要依時入宮向婁皇後請安,不曾想見過沁、沅兩人的次日,宮裡頭便傳出信來,說是婁皇後深夜風邪侵體,太醫診脈後囑咐靜養,這些時日的請安便一概免了。
元嘉向宮裡遞了牌子,本欲進宮侍奉,但依舊被婁皇後婉拒,甚至連熙甯公主的面都不見,隻說怕過了病氣,沒的再病倒幾個。元嘉便不再強求,隻三不五時地差人進宮,向清甯宮送些補身之物,以示記挂。
而燕景祁近來也早出晚歸,隻隐約聽申時安提起,說是前朝事忙,好些要緊事等着決議,細算起來,上次見燕景祁,還是兩日前用晚膳的時候。元嘉也不在意,隻每日讓斂秋炖上一盅湯,送去澹懷堂,旁的也不再過問。
這日起來,用罷早膳,聽着徐媽媽在耳畔低語,燕景祁今晨又是從倪娉柔處離開。元嘉面上倒不見驚訝,倪娉柔本就是個連女子瞧了都要軟上三分的美人,過了新期,燕景祁常去梨雲院便也算不得什麼稀罕事了。
元嘉看着人把碗箸撤下去,心中突然生出個疑惑,“紅玉,倪良娣不是比劉良娣還早入府嗎,瞧着在殿下那裡也頗受看重,卻為何至今仍膝下空空呢?”
前者正站在一旁打扇,聽見元嘉問話,先擱了扇子,這才上前回話,“倪良娣本是有過孩子的,隻是……”
字裡行間斟酌了許久,方道:“隻是良娣無福,沒能留住孩子。”
沒能留住?
元嘉眉心微動,目光從紅玉的臉上掃過,見前者一副不知該如何言說的表情,想了想,又道:“可有原因?”
“……府裡都傳,是徐奉儀害了良娣的孩子。”
紅玉說完話,立刻将頭埋下,絲毫不敢看元嘉是何表情。
“是奉儀親口認下的?”
“良娣是這般說的,奉儀也從來沒有否認過。至于薛娘娘,薛娘娘在時雖也不許人私下議論,但到底不曾嚴厲駁斥過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