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出來了?”
歐陽沁嘴唇翕動,聲音輕得好似一陣風刮過便能消散。
元嘉點了點頭,同樣小聲道:“阿沅才多大年紀,這些宮闱秘辛哪是她輕易就能知道的,饒是道聽途說,也未免太過仔細了……隻怕是有誰故意說給她聽的,又希望她能在我問起時,全部說給我聽。”
“是啊,阿沅是個藏不住事的,喜怒又形于色,若一早便知道這些,隻怕聖旨下來時便要說與你聽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歐陽沁餘光一直觀察着裡屋的動靜,緩了緩又道,“可大抵也不是被誰當面交代的,否則也不會停停續續,有些還記得,有些卻想不起來了。”
元嘉想了想,故意咳了一聲,見裡屋沒有反應,又向上擡了聲調,不多時聽見柳安沅關切的詢問──
“嘉兒?你怎麼了!”
元嘉不答,又伸手将酒盞碰倒,杯壁與桌面相觸,發出哐當一聲脆響。徐媽媽立刻會意,替其回答:“女君嗆了口酒,無事的。”
“怎的這般不小心……哎呀!”
忽而傳來兩聲短促的驚呼,其中芳菲的聲音尤其明顯──
“娘子!衣裳還沒換好呢!您再這樣亂動,就得把發髻拆了重新梳頭了!”
聽着裡屋的動靜,确認柳安沅一時半會還出不來,元嘉又道:“是我自個兒不當心,隻顧着和沁姊姊說話了,又想得入了神。”
“诶,你們又在說什麼有意思的……我還都沒聽到呢!”
柳安沅的聲音一下子提了起來。
歐陽沁立刻反應過來,接着元嘉的話又道:“就是你方才說的那些,我們聽到後頭是又明白又糊塗的……阿沅,你可還知道些旁的?”
“我、我就聽到這些了,怕靠得太近被阿娘發現,又和師傅拎着我說刺繡的事情……”
隔着簾帳,柳安沅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但還是能聽出其中的唉唉歎氣。
“那便是昨日了。我一直守着阿沅把刺繡做完,又看着她跟着郡主身邊的嬷嬷去交差,之後才離開國公府的。”
歐陽沁輕聲說與元嘉聽,想了想又故意道:“好哇!郡主娘娘是讓你過去交課業的,你倒好,藏起來偷聽她和别人說的話,仔細被郡主知道了罰你!”
“……我不是故意的!”
柳安沅頗為委屈,“我本來老實等在屏風後頭的,可誰知宮裡來了人,想請阿娘做一副纭裥繡。我那些刺繡哪裡能見人,更不想被拿來和阿娘的纭裥繡作比……本想着藏起來等人離開就好,可誰知她們說起話來就沒完了,我這才聽到這些事情的。為了躲她們,我身子都站僵了!”
靖安郡主極擅纭裥繡,偏唯一的女兒是個連繡針都捏不穩的,帶着教了許多年,也隻能勉強把圓月繡成馕餅,如何叫人不氣急。這兩年也是實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才從外頭請了一個又一個的師傅,又壓着柳安沅從頭開始學。前者叫苦不疊,這才有了讓元嘉幫着做繡帕的事情。
“不對,不是靖安郡主……”
歐陽沁眉頭皺得死緊,不斷回憶着柳安沅話裡的不尋常之處,而後猛地看向元嘉,“是皇──”
“是皇後殿下。”
元嘉的聲音同時響起。
可更深的困惑旋即湧來──婁皇後又是因為什麼,才會讓靖安郡主做這個傳話人呢?
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上趕着去修補燕景祁和薛德妃的關系,更不會替薛家人多說一句話。如此,又何必将這些陰私事鋪到她的面前……就這麼笃定她能夠一概受下,而不是驚懼失措嗎?
“皇後既選了你,便不會做出自打臉面、對你不好的事情。至于德妃,從你成為太子妃的那一日起,就已視你為強占了她侄女位子的惡婦……不管有無阿沅今日這一遭,你與她二人的關系都不可能有任何的改變。”
歐陽沁将手搭在元嘉手背,聲音既輕且緩,帶着似有若無的安撫,“我倒覺得,是因為你做了太子妃,這些事情早晚也會知道,那一位便幹脆做個順水人情,替你省去些探路的工夫。”
“至于為什麼會是阿沅……她那般天真爛漫的性子,好事不會記得太深,壞事也不會想得太深。隻說今日這些,在她心裡怕不比方才吃下肚子的點心果子要緊,這會兒或許都已抛之腦後了。”
元嘉忍不住彎了眉眼,故意道:“姊姊是覺得我怕了?”
“怕?”歐陽沁搖頭,“你從來不怕這些。”又往人手背上輕拍了一下,“可我也想讓你更安心些,想你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想你遇事無須忍無須憂……無論如何,我與阿沅總是在你身邊的。”
元嘉被這話說得有些微愣,反應過來後是更深的感動。她本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原來還是被歐陽沁覺察到了其中的不對勁──她這段時日始終難消的焦慮。
“沁姊姊……”
卻隻開了個頭,便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唇瓣幾度翕動,元嘉終是反握住歐陽沁與自己相貼的那隻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裡屋的動靜也漸漸低了下去。
不多時,柳安沅掀簾而出,嘴裡還道:“嘉兒,你箱子裡怎麼全變成豔色衣裳了,我還找了半天……你不是從來都不喜歡顔色太過鮮亮的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