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祁回來時,檐角下的燈籠也已點了起來。元嘉估摸着時辰,提前命膳房備好了一桌飯菜,另有斂秋煨上的一小鍋香菇青菜粥。
燕景祁卻沒有直接來長春館,反先回了趟澹懷堂,在書房停留了約兩刻鐘的工夫,才終于出現在元嘉面前。
黃花梨木的長方桌上,服侍的人早已将碗筷擺好,又各自站立在側。燕景祁當是有些餓了,進門後并不多與元嘉說話,隻随手端起離自己最近的碗,也不細看,低頭便嘗了一口。
甫一入口,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用湯匙攪了兩下,燕景祁看着翻現于粥面的少許碎丁,不确定道:“這是青菜、還有香菇?”
元嘉笑着點頭,“是妾在家時愛吃的東西,叫斂秋渾下了點菜,就着米粒熬成的粥……殿下嘗着,可還合胃口?”
燕景祁幾口吃盡,又叫蘭華進了一碗,這才開口:“孤從前倒吃得少,今日嘗來,軟糯鹹鮮,味道卻是不錯,可有名字?”
元嘉微訝,她早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卻不想燕景祁先論起家常來了。這是在彰顯自己的不在意,還是……
目光從屋内衆人的臉上掃過,元嘉眉心微動,面上卻分毫不顯,隻噙着一抹淺笑道:“都是些家常飯食,哪有什麼正經名字,不過是挑着好記的詞兒随意一叫罷了。自然,也比不得如意卷、吉祥團之流的雅名……香菇青菜粥,殿下聽了,可會覺得它俗氣哪?”
燕景祁先是一愣,旋即朗笑出聲,“大俗即大雅,名雖無奇,卻也十分貼切,是個好名。”
元嘉也跟着一笑,借着男人起的話頭,又說起府裡的細碎小事來。兩人一邊閑談,一邊動筷,一餐飯倒用了大半個時辰。
飯畢。
蘭華指使着人進屋收拾,盼春則服侍着兩人回了内屋稍作梳洗,又出去喚人備好清水衣物。
燕景祁今夜是歇在長春館的。
“……孤聽說,你免了倪氏她們每日的請安,叫每旬來一次即可。”
此刻,屋内無旁人在側,燕景祁姿态閑散地坐在榻上,盯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元嘉,如是道。
元嘉心道一聲“來了”,面上卻愈發平靜,隻道:“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且,女官們不日就要來了,往後怕是更加辛苦,又何必讓她們在妾這裡耽擱工夫呢?”
頓了頓,又道:“再者,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便是少了這一面,其他時候難道就見不着了麼?妾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這是她白日裡想好的借口,但也不過作搪塞之用,端看燕景祁會否就此打住了。
隻聽前者又道:“你有這個心意便足夠了,到底到底是神妃在時便有的習慣了,還是叫她們每日來見你一次,權當是叙家常。你剛入府,與她們多些走動也不是壞事。”
元嘉擡眼望去,隻看見男人眼底一脈的冷漠淡然,夾雜着幾分不辨喜怒的莫測。不像是生氣,也談不上惱怒,好似隻是在等着她說出更能讓人信服的理由罷了。
“殿下……”
白日積于心底的那絲怪異重又翻騰起來,元嘉擰起兩彎細眉,剛說了兩個字,便自覺語氣太過生硬,頓了頓,又将聲音放得更緩了些,繼續道:“殿下,元嘉無意冒犯先太子妃,這規矩既是薛娘娘立下的,想來也是深思熟慮後才做下的決定。”
元嘉神色淡了些,走至燕景祁面前跪下,這才開口道:“殿下,季元嘉無意冒犯先太子妃,這規矩既是先太子妃在時立下的,想來定有一番深思熟慮。”
燕景祁沒有說話,隻收回了一直停留在元嘉身上的那道注視,嘴角似有若無的向下繃着,竟莫名讓她品出幾分失望的意味。
失望什麼?
失望他聽到的這番話?還是失望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熙甯公主的話言猶在耳,她其實也不該生出這樣的念頭,可不遜依舊在這一刻占了上風。昂首直視着燕景祁,元嘉一字一句道——
“隻是,先太子妃的規矩是規矩,妾身的規矩便不是規矩了嗎?”
男人的目光重又回到她的身上。
“孤不是這個意思,”燕景祁換了個姿勢,眉梢微挑,“隻是你這話說的不對,神妃本意也不是為了立規矩,隻是想要府裡的人多些走動罷了,算不得什麼正經請安……且,神妃此舉也算是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