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廣平侯府。
趙舒和面色難看地盯着報信的人,眸中翻滾着怒氣與羞惱。
“宮裡選了季元嘉做太子妃?可她自來不顯,那日在席上更是無一出挑,如何能得皇後的青睐!”
又如何,能及得上我……
趙舒和憤恨地咬了咬唇,眼底滿是不甘。
屋内伺候的人皆不敢搭話,隻使勁佝着腦袋,默不作聲。
“你在這一通質問的頂什麼用,難道還能讓宮裡收回旨意不成?”
福昌郡主到底在皇宮浸淫多年,又一人打理侯府至今,比之趙舒和又要鎮定許多,“今日季家那丫頭及笄,且不說場面如何,皇後賜冠,今上頒诏,還有熙甯公主親去賀禮,三重榮耀加身,便是給足了季家體面,落定了季元嘉太子妃的身份!你如今在府裡如此失态,難道就不怕傳出去,壞了你這麼多年才積攢下來的好名聲?”
趙舒和呼吸一滞,表情更加難看,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家母親說的話才是對的。家裡如今不安甯,做父親的整日流連側室居處不說,連那個自來礙眼的庶女也漸有不遜,甚至隐隐有越過她的态勢,實在令人不爽。
如此一想,趙舒和也隻能竭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蹙眉斂目,藏去眼中的萬千情緒,“女兒哪裡不知這已是鐵闆釘釘的事情,隻是女兒不明白,熙甯公主與皇後分明都對女兒贊賞有加,卻為何仍選了——”
趙舒和說不下去了。
“你倒是把自己看得重!”
福昌郡主面色微嘲,“當年讓你學着柳二娘的做派,好歹沾幾分才名,卻不想你連她的蠢也一并學了去……哼,跟她有關系的人果然沒什麼好學的。”
“娘!”
趙舒和忍不住揚了聲音。
福昌郡主不虞地皺起了眉頭,“娘教了你這麼多年,如今遇到事了就隻會埋天怨地麼!你可還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
“我……”
趙舒和下意識反駁,卻又在說話的瞬間閉緊唇瓣。她隻怕自己一開口就又要被訓,索性偏過頭,連眼睛也不看人了,抗拒意味明顯。
福昌郡主瞧着,終是狠不下心,搖着頭歎了口氣,緩了語調道:“舒兒,你是侯府的嫡出女,父親是侯爺,母親是郡主,你的弟弟,是侯府的世子,未來的侯爺,已逝的先太後,你更可稱一句姑祖母……你的出身,遠比上京的許多人要尊貴,便是一時不如又如何,終歸你才是走得最長遠的那個。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
“阿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舒和猛地回頭,眼神驚疑不定。
“舒兒,你還記得太子與季元嘉的婚期定在哪日麼?”
福昌郡主問道。
“……六月初八。”
“那季家娘子今日才及笄,婚期便迫不及待地選在了三月之後。”
福昌郡主語氣微揚,“且不說如今少有初及笄便嫁人的,皇室冊妃哪一項又哪比普通人家嫁娶簡單……今婁皇後,當年冊封王妃時,前後籌備了一年。先太後冊封為太子妃時,從接旨到迎娶,更是耗費了兩年有餘。如今為太子選新妃,那可是實打實擺在面上的尊貴,卻辦得這般匆忙。舒兒,你道是為何?”
趙舒和眼底震蕩,蝶翅般的眼睫止不住地輕顫,“娘的意思是,今上……”
“雖然咱們的猜測都不能作數,可那一位大概是覺得自己沒幾年活頭了,這才急着把太子妃定下來,說不定還想再等個孫輩呢!”
福昌郡主唇角揚起弧度愈大,“季元嘉縱使再有本事,也隻能做太子登基前的頭一份。一旦新帝繼位,勢必要大選後宮,那時候才是群芳争豔,端看哪枝開得最好了……舒兒,你的福氣在後頭呢!”
“……且不說女兒等不等得起,若那時皇後還是瞧不上女兒呢?”話到此處,趙舒和自己反倒猶豫起來,“到時候,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才叫你别學了柳二娘的蠢,這會兒竟還真蠢上了!”
福昌郡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從古至今不知道多少位皇帝,又有幾個是真的從一而終、隻飲一瓢的?不都是嘴裡念着情意,身邊佳麗不斷麼!更遑論前朝後宮本就一體……舒兒,你有一副好相貌,背後又站着整個廣平侯府,便是你爹現在的心思不在我娘倆身上又如何,他還是得為着你的事周旋,還是得為着他侯府來日的富貴來咱們的菡蘭院!”
福昌郡主當年雖因傾心趙侯爺而下嫁,可這麼些年來,趙侯爺早已因妻子家世漸衰而不複當年恩愛,福昌郡主更是瞧着一堆的庶子庶女生厭,心底早不複當年情誼。如今再提起自己的枕邊人,語氣更是連半分波動都沒有。
趙舒和收訊後被攪成一團漿糊的大腦到此刻才再複清醒,也終于回想起來,自己究竟為何一定要争這太子妃的位子……
“女兒明白了,”趙舒和終是展了眉頭,“确是女兒心急了。”
“你年紀還輕,許多事自然想的簡單,”福昌郡主抿了口茶水,語氣淡淡,“你娘是個沒本事的,當年僥幸得了先太後的垂憐,這才封了郡主,有了在宮内行走的機會……我沒有皇室的血統,家族中也沒有男人可以撐起門梁,可那又如何,你娘不還是掙來了之後十數年的體面!”
“舒兒,你是福昌郡主的女兒,你隻會、也隻能比為娘過得更好!”
福昌郡主猛地擱下杯盞,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是。”
趙舒和神色複雜地應下。
她會過得好的,按着自家母親的期望……
“行了,你且先回去自己的院子。平日若無事,就呆在屋子裡讀讀書寫寫字,權當是修身養性了。接下來幾個月的風光,便先留給季家娘子罷!”
趙舒和答應了一句,低聲道:“隻是,那柳安沅自來與季元嘉交好,此番怕是要叫她壓上女兒一頭了。”
福昌郡主從不甘落于靖安郡主之下,她自己也早習慣與柳安沅争了。從前大多是她占上風,隻這一次,卻輸的徹底。
“她與季家丫頭交好,如今自然有她高興的時候……可誰又論得清來日呢?”
福昌郡主阖眸,緩緩道。
趙舒和亦不再說話,自座上起身,按着福昌郡主一貫教她的那樣,姿态端莊地告退離開。
這廂話畢,另一廂的漪瀾閣卻尤不平靜。
“你可聽到些什麼了?”
李氏有些拘謹地坐在上首,面上尤帶三分小心翼翼,又似顧及着什麼般低聲詢問。
“我、奴婢也沒聽真切,隻隐約傳出幾句二娘子的聲音,像是在沖着誰發脾氣……”
回話的,一身侯府粗使婆婦的打扮,此刻正埋着腦袋,說話甕聲甕氣。
“二娘子動了氣?”
李氏喃喃自語:“她從來都最顧及自己儀态的,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還能為着什麼事?不就是——”
趙妍和正想開口,視線卻從回話那人的顱頂上掃過。收了聲,又止了話頭,趙妍和随手從桌角的匣子裡摸出幾粒碎銀,示意身邊的侍女遞過去。
“辛苦你跑這一趟了。日後若再聽到些什麼别的,也隻管過來報給我們……回去時小心些,别叫人發現了,去吧。”
那人答應着,垂眼接過碎銀,又如來時般怯怯地退了出去。
李氏自女兒說話起便再不吱聲,直到那人的身影徹底消失,才小聲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麼?竟這樣不願意别人留在這兒。”
“她是貪圖咱們的銀子,才隔三差五來漪瀾閣報信的,”趙妍和瞥了一眼李氏,“如今倒是事事以我們為先,可難保她來日不會為了别人的銀子,把咱們這兒的所見所聞說出去。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沒錯的。”
“那人是我的同鄉,從前還一起住過同一間屋子,不、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