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少女分了半碗牛乳,放在走神的同伴面前,見她沒有反應,隻好吝啬地在天寒地凍中,伸出兩根手指,像是螃蟹的大鉗子,指尖抵在青瓷碗身,往她面前平穩推動。
可她的同伴依舊是在神遊天外,目光落在木桌上已有些許時間。再細看,她眼下有些許烏青,不知是不是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昨夜去偷雞摸狗去了。
少女按捺不住活潑的本性,渾身卸了力,下巴微收,壓在交疊的雙手上,歪着頭低聲調侃道:“姐姐,你昨夜不會去找了第二春吧?”
燕扶楹倏然驚醒,垂下眼睫,掩飾般拿着湯匙,攪拌着溫涼的牛乳:“……沒,我隻是昨夜做噩夢了。”
人在尴尬或者慌張的時候,總會做一些無意義的動作,假裝自己很忙,她的反應在姜瓊眼中,自然沒法讓人信服。
其實,根據姜瓊的觀察,燕扶楹從一見面就在走神,秀眉無意識擰着,明顯有什麼事情沉甸甸不肯落下。
姜瓊聞言,眯起眼睛,審視燕扶楹片刻,狐疑問道:“真的?”
燕扶楹依舊是嘴硬:“真的,我戀舊,難以适應新地方。”
見她一臉誠懇,找的理由也合理,姜瓊不好再問一遍,隻好結束了這話題,畢竟如果她不想說,再怎麼問也是沒用的。
燕扶楹見她不欲追問,緊繃着的心弦也松懈了幾分,可昨夜發生的事情仍是一把利刃,懸在頭上,遲遲不落,一張一弛,無形的漁網收拉着她的性命。
信鴿現在被藏在她的房間裡,紙條是遠在幾十裡外王子涵所傳,昨夜突來,當真是吓了她一跳,她卻沒法跟一隻傻鴿子置氣。
燕扶楹若無其事引開話題,問道:“我感覺你哥哥有點眼熟,之前還不太熟悉,一直拖着沒有問,今天想問一下,你哥哥有沒有去過江城那邊?”
其實就沒有這回事,是她編出來試探兄妹二人,按照姜珩和妹妹的關系,如果他記得這件事,多半會告訴姜瓊。
真說起來,倘若外公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高燒昏迷後,母親抱着她求藥,這才會遇見姜珩等人,沒有什麼“一見如故”之說。
姜瓊皺着眉頭,苦思半晌:“我沒聽說過這件事。”
雖說早有預料,可燕扶楹還是有些失落,唯一的信息源頭被掐滅了。
她勉強笑着安慰:“沒事,我也不……”
姜瓊兀然出聲道:“但是我可以幫你查查出城記錄,皇帝出行肯定會記下來的嘛。”
當真是峰回路轉的驚喜。
燕扶楹眨了眨眼睛,淺淺安了心,眉心褶皺終于散開,松了一口氣:“那我等你消息。”
“行,坐在家裡等着吧。”
姜瓊眉眼彎彎,拉着燕扶楹的胳膊,一同出了屋。
燕扶楹還沒高興半晌,老天又對她發了難,讓燕扶楹剛松下來的一口氣提起,又重新卡在了嗓子眼裡,不上不下,活活要把她憋死似的。
原因無他,屋外還站着一個人。
他也不知是路過,還是特意在門口等人,而且燕扶楹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門外等了多久,對他們的談話了解多少。
是哪幾句話?
甚至可能是全部。
燕扶楹已然出了一層冷汗,内衫附着在脊背上,風也從袖口鑽進去,汲取為數不多的溫度,如毒蛇黏膩的冷光。
她身邊唯一能夠依靠的人還是那人的女兒。
姜瓊見她不動,尚且不清楚她的驚愕,還沒來得及詢問,一擡眼便知道了原因,親熱地迎了上去:“父皇!”
“嗯。”
皇帝點了點頭,就像是個普通父親那樣,把女兒蹦亂的小辮子挑回後面,神色放松,柔和了他本身硬朗的五官。
他怎麼在外面?!
燕扶楹警鈴大作,依舊是溫婉的模樣,把自己的不安盡數收起,規規矩矩地行禮,生怕被注意到自己。
寬袖垂落,掩蓋的是她緊攥的拳頭,以及焦灼的思緒,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洇出點點朱砂。